裴霈送走杜妗陈姣后,旋即派人去同裴大夫人说要请王婉来裴家做客的事,便连理由,她都坦坦荡荡同裴大夫人说得清楚明白:在霍家时与这位王家娘子有些缘分。
这是真真正正的实话,半点不假。
裴大夫人答应的也爽快,只是叮嘱她不要胡乱行事。
很显然,这位长辈也十分清楚如今王家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裴霈也想过如今王家想必是一团浑水,但等她真正见到王婉时,才意识到究竟是什么情况。
遍体锦绣,通身珠翠。
就连簪子上的珍珠都有拇指大。
而昔日的王婉,跟着嫡母与姊妹去别家做客,还要苦苦跪在地上冻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裴娘子难道认不出我了?”
王婉抿着嘴笑,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温和的,但眼底却不再有怯懦,裴霈摇摇头:“你能有如今,我也很是欣喜。”
“当初我还以为,不出多久,王家就要闹出人命。”
王婉脸色微冷:“我那父亲虽然向来不在乎庶出子女,却也不至于纵容着我嫡出的妹妹闹出人命。”
“说到底,妗儿同我的关系尚算融洽。”
裴霈恍然大悟。
本朝虽然对嫡出庶出不大在乎,但有些时候内宅里头欺凌起来,嫡出的姑娘郎君们,自然在娘家势力上更胜一筹,有涵养的主母们自然不会刻意虐、待庶出,但如王家大夫人那般的,也并非没有。
而事情若仅限于如王婉这般,大理寺不便插手,因一切事,只要王大夫人有心偏袒,都能说一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要王婉尽孝道。
便是闹出人命,只要没传扬出去,大理寺亦或者天子,都不好插手管理这等家事。
而杜妗与王婉关系融洽,她是大理寺卿之女,有她盯着,王大夫人自然不敢草菅人命。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其实嫡庶本就无甚区别,真要算起来,我也是王家的正经主子,只不过我那母亲眼皮子浅,要晓得如今中宫,可也不是大太太肚子里托生的!”
王婉在此刻才露出锋芒,她兴致勃勃地看着裴霈:“你可知同我定亲的是谁?”
裴霈摇头,于此事上,她确实一无所知。
“是当今的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啊……
裴霈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道念头。
自从她来裴家开始,裴大夫人便十分尽心尽力地私下派了女师来教导她:并非琴棋书画,庖厨女红,而是关乎朝堂。
当今六皇子出身不显,生母仅仅是伺候元后的一位婢女,因此说来,六皇子同裴家还有些渊源。
但尽管出身不好,却年纪轻轻已有足以提前开牙建府的功勋,且这份功勋不在战场上,而在民心。
江南水患,西北地动。
冰雹成灾,旱年时疫。
都有这位六皇子安抚百姓的身影,最要紧的是尽管如此,这位六皇子却从始至终不曾被天子猜忌。
他是个会审时度势,将功劳以及民望大都推给陛下,但又不至于让自己一无所获的聪明人。
想到这里,裴霈笑了笑:“那当真是好姻缘,日后见面,我便要称你一句王妃了。”
“还早着呢,如今六郎尚未开牙建府,封号也要到大婚之后。”王婉显然对六皇子有几分真情在,“今日我来见你也是有事相求,你能否想想法子让裴家出力,尽快让六郎离宫开府?”
这是要拉裴家站队了?
裴霈不动声色,推诿道:“你同我有几分交情在,如今又求到我头上,本该再帮你一回,只是我做不得裴家的主。”
她有意提醒王婉,如今坐在此地的,是她王婉的恩人,而非有求于王婉。
王婉也听得出言下之意,脸色变了变,笑道:“我关心则乱,倒白白给你添麻烦,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来陪你赏花。”
她当即起身就走,只留下裴霈坐在原地。
裴霈让半夏倒了方才王婉喝过的茶,又叫来青鹄叮嘱几句。
既然有人不愿意偿还一些恩情,那就只好自己讨回来了。
“到底是霍家出身的小家子气,只不过是帮了点小忙,倒真以为自己是我什么恩人了。”
王婉坐在马车上,脸上全是阴沉沉的嫌弃与讥讽,伺候着她的丫鬟递过去一盏冰镇果子:“如今好歹是裴家的姑娘,被养得娇气也是有的。”
“裴家又如何?难道还真能与天家扳手腕?我那妹妹的夫婿近日如何了?等到明年开春评定,他可拿的到好评议?”
王婉撂下盏子,用帕子擦了擦手:“原先要与六皇子定亲,可轮不到我,若非我那妹妹实在是……哼”
她嗤笑出声,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得意。
等马车稳稳当当停住,她才下车,迎面就撞见来送东西的女官,那女官含笑对王婉俯身行礼。
“殿下听闻娘子同裴娘子有些旧情,念着原先的关系,托我送些东西来,望娘子得空时转呈裴家,也算是尽一份晚辈的心。”
王婉笑容一滞,紧接着笑得更加明媚:“您今日来的不巧,我刚从裴家回来,不过已然与裴姑娘约着,过个三两日再会,这物件一定送到。”
她身后丫鬟接过东西,女官微微颔首致意,便登车离去。
王婉的笑容直到回了她自己院子才彻底消失殆尽。
她扫了眼金玉妆点的檀木匣子,牙齿紧紧把嘴唇咬出印子。
元后已去世这么多年,殿下居然还念着元后的情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她格外烦闷起来,心思不觉就转到年末宫宴上。
到时能入宫赴宴,自己那位嫡母看在这门亲事的份上,多少也会提点提点自己。
今日倒是鲁莽了,本不该那样与那个裴霈闹僵,最起码该再坐一坐。
不过也不碍事,妗儿好似乎与她有些来往,到时候……
王婉念头通透起来。
看那只匣子也变得格外顺眼,她扭过头去看着伺候着自己的丫鬟。
“你去小厨房做几味果子,用冰镇着送去给妗姑娘,就说是我亲手做的,请她明日来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