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霈摆摆手,示意她们两人退下,青鹄与青燕对视一眼,抿抿嘴唇,上前递过去一张纸条,旋领青燕退下,裴霈展开纸条:遇事可用。
她忍不住啐了口:“如今有裴家在能有何事可遇?”
裴霈叫来半夏,说是要烧些无用废纸,便在庭中点起火盆,她将纸条同些许习字废稿一并投入火中焚烧殆尽,半夏领人去处置,裴霈转身便看见恰巧路过廊下的银翘。
银翘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见着裴霈,才走出游廊:“姑娘早些回去,如今仍有暑热,奴婢给您备了解暑汤。”
裴霈看眼她手中食盒,略微颔首,与银翘一道入屋,桂花沁的玉碗里盛着撒了桂花的冰镇汤饮,裴霈拿起象牙汤匙搅了搅:“原先爹娘还在时,银翘姐姐时常为我做这道桂花饮,仔细想来,确实也许久未吃了。”
“主子还记着,是奴婢的幸事。”银翘端着托盘奉上,“若是冰化了,便不美,姑娘尝尝看?”
裴霈却只是撂下汤匙:“等半夏姐姐回来,你去教她做吧,如今姐姐你年纪不小,怎么也不该陪着我蹉跎岁月,等中秋宴罢,我去求大婶婶,为姐姐你寻个良缘。”
眼前人固然是她用惯了的旧人,也有几分情分在,彼时她尚且没有什么大错,可当初自己就能为着谋划将她打发去做粗活,遑论如今银翘已经有背主的罪证在身。
银翘面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慌乱:“姑娘!奴婢还想再多服侍姑娘几年,当初夫人去时将您托付,如今您还没出嫁,奴婢不能离开!”
“好好的这是做什么?银翘,你也是主子身边的老人,怎还如此缠夹主子?如今你年纪大了不嫁人,还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知道的说是主仆情深,不知道的轻狂小人,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编排我们姑娘,你既然为姑娘好,就更该老老实实嫁人,日后再回来,按着姑姑的例子算,如何又伺候不得?”
半夏打起帘子就劈头盖脸说了银翘一顿,紧接着立马立在裴霈身边,避免银翘有什么过激举动:这并非毫无先例。
银翘抬起脸,早哭得泪人似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无非是大夫人派来同我一道服侍姑娘的,嘴巴厉害运道好,得了姑娘的青眼,如今也敢教训我?你灭了我的次序还要如此,当我是死人不知情不成?”
裴霈头一回见银翘如此激愤又锋芒毕露的模样,却只是冷眼旁观:眼前人既然能背着自己去联络宫中人,又怎知一直以来的木讷不是伪装?
半夏脸色变了变,她这阵子战战兢兢的,自然也知道,论情分、论资历,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她又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饮子。
来时外头伺候着的小丫鬟在她面前卖乖,已然说了这饮子的来头如何如何大。
真要论这些有情分在,主子又吃惯了的吃食,半夏扪心自问,委实比不过银翘,况且银翘对此又并非不知。
她一时缄默无言。
银翘这才把目光又落回裴霈身上:“姑娘,求您怜惜,日后若是有谁多嘴多舌的废话,奴婢自己梳起不嫁便是了!”
裴霈似乎有些倦怠,单手支颐:“你梳起不嫁又如何呢,到了你这般年纪,若非受了屈辱,谁梳起不嫁?便是有几个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旁人明面上说是主子宽厚怜惜下人,背地里谁不讲是耽搁别人好前程?”
裴霈略顿了顿,缓缓道:“当然,我也看不上那些说为女使寻了个好夫君,便自以为是天大恩典的女子,天地这样大,咱们这种人家放出去的女使做什么都比给人家操持柴米油盐来得强,本就有一技傍身的人,或绣或厨,或茶或文,做什么都能自己管钱,自在的过活,世道虽不容易,可只把男人当做好出路,大可不必。”
“我如今放你出去,你不嫁人也可,毕竟女子并非要嫁个好男人才算此生不枉,我也并非要打发你嫁个好男人便算对你宽厚。”她支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银翘,“只是我身边不能再留你伺候,除了宫里,没有谁家女使像你如今年纪还在服侍人的,我会给你买个庄子或者铺面,你自个儿管着过日子,也并不比在我身边伺候差。”
银翘睁大眼睛,眼里的眼泪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溢出,像是被裴霈如此决绝的姿态吓住了。
半夏这头有了裴霈撑腰,胆子又大起来,帮着一道劝说:“是啊,自己做主的日子也快活,你若是惦念姑娘,得空来看也就罢了,何必非要缠在姑娘身边呢?”
“何况你可听闻咏武侯家的夫人,她身边的丫鬟能算账会绣花,甚至还识文断字,便是不嫁人,放出去做管事也做得,那夫人把那几个丫鬟配了说是各自喜欢的男子成了婚,过后那几个奴婢感恩戴德,还以嬷嬷身份回来伺候小主子。”
半夏似是想到日后自己嫁人,从内宅好歹能自己支使银钱的女使变成银两得给男人花的妇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继续说道。
“这本也不算什么,人各有志,因自家庶姐留着丫鬟未曾发嫁,被夫君收了做妾,咏武侯夫人便被人称赞,嫁个可心如意的夫君便是那些女使最好的命,于如今世道而言,咏武侯夫人自然是宽厚待下的主子,她那庶姐也确实刻薄,可仔细想想,哪有如今你自己出去当家做主来得快活。。”
裴霈倏忽开口:“如此嫁人绝非最好的命,人心易变,指着男人一辈子不变心过日子,绝不如自己一人自在,庄户人家多收些麦子还指着换个老婆,何况是稍稍有些银钱的男人。”
她垂下眼看着银翘:“所以我放你出去,若是你想嫁人,我为你备嫁妆,若是你要自己过日子,我为你备产业,横竖,我是不要你继续在我身边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