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世子当时在王府,确实对我诸多照顾,此番来族学,如若是世子所愿,自然是好,但我人微言轻,草芥之身,还是要请王妃好生思虑才是,免得辱没世子。”
淮南王妃微微一顿,心猛地跳动起来,这是为怒火所鼓动的情绪:这个小女郎睚眦必报,浑然是在暗自刺那日所受屈辱。
她咬紧唇内软肉,尝到点刺痛,才柔和的露出笑容:“自当不会。”
裴大夫人若有似无地翘起唇角,又开嗓道:“听闻沈家那小子也在你府中,倒不如携着一道来读书,也算不辜负他母亲当初同我的情分,听闻那也是个臀下生疮的皮猴,正好来我家听一听紧箍咒。”
裴霈心头猛跳,当即便能听得自己心若擂鼓的声响,血液一阵阵往脸侧耳根上冲刷,她握着帕子,忍不住疑心自己这位叔母是否已经晓得她与沈照私会的事。
不会的,他次次谨慎,先前在霍家从无差错。
……但那是霍家,如今却身在裴家!
裴霈心跳的愈发快,她却兀自强撑着抓紧绣帕,不敢露出分毫心虚姿态。
但那颗心仍在胸膛里急躁无比的“咚咚”跳动。
“阿照?若是早几日也就罢了,偏偏他前一阵子自顾自搬回他父母于京都里留着的宅子住,我已然做不得他的主,若是要,不如裴家派人上门去问。”
淮南王妃笑着指了指裴霈:“说来也巧,原先阿照还在,我是想替你家内侄女同阿照定亲,谁知……”
她话语未尽,外头侍奉奴仆匆匆进屋,说是平江世子来请安。
裴霈略微平复的心又陡然悬起,那日闹过,她也许久不曾见他,青鹄更是一概不传消息,今日再见,也不知是何光景。
银翘侧头,察觉到自家姑娘少有的踌躇,不知想到什么,低下头抿紧了嘴,下颌随之绷紧,露出不引人注目的冷硬。
沈照进帐,按规矩给裴大夫人同淮南王妃见礼,等两位长辈让他起身,他才落座,稍吃了口茶润润嗓子,方才开口:“这几日忙着打点王府诸事,一时疏忽,听闻萧姨母入京,拜会来迟了些,还望姨母勿怪。”
裴大夫人本家姓萧,随武王妃姓,裴霈未曾想过沈照竟连此也晓,又听他口称姨母,便知沈照家中母亲与自家叔母亲近。
她按下吃惊,眼神飞快地往沈照身上扫了一圈:这人瘦了不少,来狩猎却还穿红衣裳,如此惹眼,也不怕出什么差错?
沈照察觉到那点视线,还没来得及捕捉,便只能看见一片雪白脸颊,两瓣丰润艳红的唇微微抿着,显出花瓣似的柔软来。
但他晓得,这柔嫩的唇,却能吐出极其冷硬的言语来刺伤人心。
他收转目光,同两位长辈寒暄,裴大夫人便顺理成章提起族学一时,沈照未曾来得及细想,舌头比脑子快:“此事自然是好的。”
淮南王妃脸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须知在淮南王府里,眼前这个小辈未曾去府中学堂片刻,如今要到裴家,答应得倒快!
“那待春猎后,你上门来商谈便是,记着从正门走,莫要学些轻浮做派,为着自个儿的事,不顾时辰翻墙走壁,可非君子。”
……难道真被晓得了?
裴霈的脸登时红透,她偷偷拿眼觑裴大夫人,并未见得半分责备促狭,又转过脸看了眼沈照,心里暗自啐了口:这会儿倒是坐得端正,紧绷似弓,生怕别人看不出?
转而她又觉得,兴许是自己做贼心虚,这才看着什么都像是心虚。
殊不知此刻沈照掌心也沁出汗来,少年人一时上头不顾礼法,也是情难自禁,但真要被长辈点破,便不受控地慌乱起来,他又吃了口茶,才勉强按住发颤嗓音:“小子晓得,自然不敢冒犯。”
一双小儿女各有心事,话也不如何接,只顾吃茶,裴大夫人索性也不多留,略略寒暄,便起身领着裴霈归帐。
次日清晨,春猎便开了场,武王年岁虽大,却颇有老骥伏枥的气势,午后便满载而归,裴霈彼时正立在看台处翘首以盼,陪着裴大夫人等候裴家郎君。
忽而一匹大宛名驹驰骋而来,阴翳蔽空,裴霈仰起脑袋,听得裴大夫人叫了声父王,当即屈膝行礼。
武王年岁应近六十,但常年征战,仍旧虎目炯炯,只是面容严肃,两侧脸颊俱是下垂,那股战场里拼杀出的血腥气势难以收束,排山倒海般压来,裴霈只觉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这位王爷盯着裴霈看了片刻,忽而开口:“抬起脑袋。”
声音粗嘎,更是教人心惊肉跳,裴霈压着情绪,缓缓抬头,却见这位王爷有些生疏的挤出一个笑容:好似是不常笑,显得有点笨拙。
“你日后多来王府走动,虽说你爹娘我看不上,但如今你养在我女儿膝下,便算我半个外孙女。”
他丢下一只活兔,扬长而去。
裴霈转过脑袋看着裴大夫人,有些艰难地开口:“这兔子……是辣炒还是……?”
裴大夫人对自己的父亲行径也难免缄默,沉吟片刻:“……他的意思恐怕是让你养着。”
裴霈又看了眼在地上被草绳捆住四肢生无可恋的兔子。
她比较想吃川菜里的辣炒兔肉。
“不过这兔子送了你,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裴大夫人留了话,上前去迎裴冲裴江兄弟二人。
裴冲一马当先,见得裴霈时才猛然勒马,兴致勃勃也提着一只兔儿冲上前来:“霈姐儿!那日我看你喜欢那道辣炒兔肉,今日来打猎特地给你弄了只活的来,当即就教人处理干净,给你做菜吃!”
他嗓门又大,周边又都是人,一时间大家忍不住扭着脑袋看是谁家女子,得了这等幼弱兔儿不想着养,倒想着吃。
当此时,众人皆望女子良善柔弱。
有几道认得裴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满是讥讽。
裴霈稍稍一看:是柔福帝姬同蔺江月。
余下还有几道,是裴冲身后男子,有沈照,却不见蔺江陵。
裴霈扯起唇角,上前接过兔儿:“这两只都宰杀干净,晚间便吃川菜,上回说的兔头我也惦记得很。”
她环顾四周,毫不避讳。这群人看什么?于她无用,还想置喙她言行?谁要听此等朽木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