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府中没签死契的奴仆各自心怀鬼胎,上门请辞的有,私下卷了东西偷偷要跑的也有,只是后者还有银翘领着一群武婢盯着,到底没成事,裴霈却也没多留这群人,各自收缴了东西打出霍家。
进宝媳妇那日吃过苦头后,轻易再不肯往暖阁来,好似看热闹般存心等着裴霈管家出错,但有她在前,仆妇们大都机灵,私下有些犯禁,闹不到明面上,裴霈便也懒得去管。
是以一日日下来,霍家反而奇妙地归于平静:如果忽略掉大部分人惶惶不可终日的脸色的话。
霍家就这么渐渐地沉沦下去。
裴霈连日吩咐青鹄联系沈照,她需要知道具体情况,哪怕她很愿意看着霍家就这样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但毒害中宫是大罪,偏偏如今霍家众人只是被圈禁,由不得她不多想一些,但两世为人,朝堂上的风云涌荡,她从未关心过,如今事到临头要揣测局势,才真切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苦处。
然而接连五日,青鹄都没能联络上沈照。
裴霈的心不免发沉,她不喜欢这种完全如无头苍蝇般毫无目的的感觉。
直到三月初三这日,有贵客从江阴来。
“裴、裴家?”
裴霈瞪圆双眼盯着银翘,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句:“裴家怎么会来?还说要来接我回裴家?”
这是上辈子所没有过的经历,在裴霈的记忆里,她到京都之前,从没见过来自裴家的任何人,深究原因:是父亲为了自己的爱,主动与裴家断绝联系。
但如今,她要见一见隔了两辈子的祖母还有堂姐们?
裴霈不由得晃神,她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在父母去世时,裴家并没有来接她,在上辈子她即将嫁人的时候,也从未听说过裴家的关怀,甚至上辈子霍家没有出事,裴家从头到尾不曾入京。
她姓氏里挂着的裴,分明与江阴裴家是同一个裴,又好似与名满天下的裴师的裴毫无关联。
但如今,裴家突然说要接她回去?
裴霈本能警惕起来,整个人下意识往圈椅里一缩:焉知裴家不是第二个霍家?原先霍家死死攥着她,如今出了纰漏有可乘之机,裴家也将她看作奇货可居的奇货也未可知啊。
天下清名算什么,谁晓得裴家又是怎样光景。
“祖母她们何时要来?帖子上说过没有?”
裴霈努力平复心绪,端起茶盏啜饮,谁知银翘紧接一句话:“今日午后便来,昨日裴家就入了京了。”
……不着急,不着急。
裴霈深深吐息,哆嗦着将茶盏放下。
脑海里却不住想起自己父亲尚在时是如何对自己说裴家慈爱融洽,她伸手捏了捏鼻梁,有些不情不愿地在心里承认:自己是希望裴家当真慈爱融洽,且那份慈爱融洽能落在自己身上的。
但她又忍不住有些近乡情怯,既怕裴家徒有虚名,又怕自己在裴家人面前露出骨子里霍家人的本质闹得不愉快。
“罢了,你去让底下人好好准备,再让车夫套车,我们出去买些礼物。”
她又顿了顿:“算了,让青鹄陪我去,你在府中盯紧些,别出事。”
银翘恭顺应是。
马车上,裴霈始终望着车外人流出神,青鹄看着裴霈,又转头看了看放在马车上的更漏:“姑娘,将近午食了。”
“哦?啊,过得真快,礼物还未买好,倒也不急着回去……今日在外用饭,青鹄,你觉得买些什么合适?”裴霈如梦方醒,眼神在更漏上粘连片刻,又迅速地逃离。
青鹄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卷情报:“这是裴家个人的喜好,姑娘若是拿不准,按着这上面的来即可。”
裴霈接过纸张,飞速翻阅,紧接着合上,她的肩头显而易见的向下松弛:“这般便好办了,冬日府中还有冰着的鹿肉,做一道炙鹿肉,叔母最爱,祖母牙口不好,爱吃甜软,便回去叫她们做一道西瓜鸡,炖得烂烂的,再好不过。”
“前头再买半斤枣泥山药糕,便可打道回府了。”
青鹄不说话,只掀起帘子吩咐车夫。
裴霈打道回府,还是在霍家用了午饭,到底有些寝食难安,自饭后起,便在厅堂里听信,等到人来通传,当即领着人往垂花门迎接,才一见人,裴霈险些就要低下脑袋去。
霍家的女眷们大都爱说爱笑,虽说轻浮些,可亲也落不到实处,但往往如春日杨花,到底是好接近的。
裴家一行女眷,个个面上也露着笑,却端庄高洁,自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魄,虽说望之可亲,却总让人疑心眼睛能看穿污浊,裴霈登时就想到那些依靠情报才做出的陈设,鼓足勇气上前,先对着鹤发老人问好。
“不孝孙女裴霈……请祖母安。”
裴家老夫人约莫六十出头,精神抖擞,体态匀称,既不见寻常老妇人的富态,也不过分清瘦,花白发丝梳成圆髻,发丝根根拢起,半点不凌乱。
额前勒着松鹤延年翡翠抹额,余下只戴根芝鹿羊脂方胜,多余点缀一概没有。
她身后跟着的妇人也装束简洁,只是面孔生得严肃寡淡。
裴霈不免低垂下视线,目光扫到自己衣袖上辉煌彩绣,小心翼翼将蜀锦苏绣的绣花鞋也往裙摆里缩:霍家喜好奢靡,霍老太太更是热衷将小辈打扮的花枝招展,她生得好,更是少不得受其影响,一贯穿得繁复精致。
如此看来,与裴家当真是格格不入了。
她心思乱,胡乱想着心事,见礼问人也只是略略上心,只晓得跟着来的是裴大夫人,她的大叔母。
等用过饭,裴霈整个人仍旧有些紧张,直到裴老太太用茶漱口毕:“你这孩子很是上心。”
“只是小心过犹不及。”
一道惊雷似的劈醒裴霈。
她抬起眼,从裴老太太古井无波的神情里捕捉不到任何情绪,只得踌躇着缓慢搭话:“父亲在时,常说要孝顺长辈,又时常惦记您……如今父亲不在,我很该替他尽孝的……”
“哼,你父亲最是狂悖,居然还有这片心?”
这是说错话了……?
裴霈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