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当真是闲情逸致,接连两夜都往人闺房闯。”
裴霈眉头紧皱,隐忍怒气盯着立在屏风外的身影,窗外月光碧澄,偶有夜风吹得那人衣袂飘动犹如月下竹影,只可惜她没心思看,正在好梦被人吵醒,她只想狠狠把枕头砸向对方。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立在屏风后的沈照双眼晶亮:“不过这不是要紧事,我今晚来是想请你去看一出好戏,你先换衣裳,我带你去。”
“什么好戏?”裴霈瞌睡虫微微散去,她下床抓起放在一侧衣架上的裙衫,“银翘姐姐人呢?上回你来是迷晕她,今日我没闻到迷香的味道。”
沈照闻言,却没回答,反而先抬起袖子嗅了嗅自己熏衣香:“你认出我,是因为味道?”
趁着没人在,裴霈大大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搭理沈照,窸窸窣窣穿起衣裳。
“世子这是做什么?”
裴霈出来时,看见沈照双手捂耳,饶是她也不由觉得困惑,谁知沈照抬眼,微弱月光撒进其中,如璀璨星河,脸颊上还有未褪的红晕:“非礼勿听啊。”
……这人还真是。
明明昨日还在她面前自诩出身塞北,不拘小节,现如今听人更衣声就如此情态?
裴霈压着想要翘起唇角的冲动,示意沈照说正事,沈照这才放下双手,轻车熟路领着裴霈在霍家院子里到处游走,裴霈又忍不住惊疑:这到底是霍家还是他沈家的王府?怎么他如此熟悉?
裴霈只顾着跟沈照走,无需分神认路,不由自主便神游天外,他的脚步并不快,却十分谨慎,丝毫多余的声音都没有,看来是经常做这种潜入勾当,沈家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对京都官员家中布局如此清楚?
但若是别有用心,上辈子又怎么会落到那种下场?
一时间裴霈满脑子都是各色揣测,浑然没注意到远处开始浮现的灯光。
直到一股栀子香窜进鼻腔。
“……怎么了?”
她听得眼前人一声闷哼,如梦初醒,沈照耳尖此刻仍旧红得厉害。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抹绯色让裴霈本能般产生情绪。
沈照摆摆手,轻声细语:“前面有人,等他们走过去再说。”
脚步声随之渐近,月亮却仍旧不知情,静悄悄地洒在两个小儿女身上。
裴霈盯着正猫着腰的沈照,脑子里陡然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们这样,竟像私奔。
但她随即又觉得好笑,两人身份悬殊,他贵她卑,就算要私奔,也该是她这么个小女子去哄骗高门大族不知世事的沈世子才对。
“你不是会武功?怎么不带我用轻功?”
等到那几个巡逻的家丁与奴仆离开,裴霈轻声问道。
谁知沈照却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连忙摆手,连比带画,甚至有些结巴:“男、男女授受不亲……”
裴霈忍不住愈发想笑了:他们仔细算起来,并不是没有过分亲昵的时候,比如像沈照这般夜闯绣户,又或者像淮南王府那场火。
但她这种念头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又深陷进沈照对于霍家的熟悉。
直到他们抵达霍家的后门,眼睁睁看着银翘立在门口同人交谈,浓重的阴影垂落,把对方的面孔掩盖,紧接着裴霈在空气里嗅闻到某种很微妙的气味,本质是污浊的臭味,但是又被精心掩盖,她甚至还在其中闻到部分极为名贵的香料。
“猜猜那是哪来的人?”
沈照转过脑袋,眼神里充满想为裴霈解开谜题的渴望,裴霈无端联想到前世养过的一只叫团雪的狗崽子。
她很好的控制住伸手的冲动:“是宫里来的人,多半是……哪位大家。”
沈照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但又充斥着满满当当的赞叹与极其微妙的骄傲:“你是如何知道的?好生厉害!”
刻意压低声音的惊呼却那样真情实意,裴霈再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甚至略微昂起脑袋:“闻出来的,受过宫刑的人不能很好如厕,身上自然会有味道,偏偏这位,身上虽然有,但用香料微妙掩盖,再加上……”
她示意沈照去看。
后门露出半截衣袖,上头是血腥的红,海水纹微微摇晃。
在衣袖里,手掌虽薄,却宽大,骨节分明,分明是男人的手,苍白又消瘦。
指甲却保养的极好。
“这样好料子非富即贵,但世家子弟没听说谁如此照耀,有倒是有一个。”裴霈睨了一眼身侧人,“除此之外就只能是宫里人,可这样好的衣裳跟香料,不是几位大家,得不到,更何况还有这样精心养护的手,不是贴身伺候几位娘娘亦或者圣人的,何必费心思如此修剪?”
“只是我未曾入宫,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能跟我这个丫鬟搭上关系,又或者说,她是哪位贵人派到我娘亲身边的?我娘都死了,还不肯放手。”
裴霈脸上充斥着讥讽,她的手紧握成拳,死死攥紧,沈照目光发紧,连忙隔着袖子将她手掰开,望得掌心几个刺目的月牙印子,语气不免发冷:“你何苦为她们这样伤自己。”
“何苦?”
一滴微凉的泪落在沈照手背,却烫得他险些发颤,裴霈的眼里蓄满泪水:“兴许这位大家背后就是害我娘的凶手,还有我爹。”
起先裴霈是逼着自己落泪,可转而她却忍不住想到曾经陪在自己身边,温柔又鲜活的女子,那是她自己的阿娘,会读诗念词,替她梳头理衣的娘亲。
她甚至还记得出事前一夜,阿娘同她念诗。
“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虽然知晓后半段究竟是什么感情,却在此时忍不住想。
是否是阿娘已经知道灾难将至,后悔让自己的夫婿在官场上向上爬,才让美丽成为他们一家的罪孽?
裴霈不得而知,但她的眼泪绵长不绝,似乎要将泪水哭干。
而那些泪珠,在沈照的手心里凝结成一汪小小的水洼。
沈照低垂眉眼,伸手克制而谨慎的抱了抱她。
水洼里盛着小小的月亮,今晚,他揽月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