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迎风见长,从某处墨色假山上席卷铺陈在整个淮南王妃的正院里,好似铺开红锦地衣,热浪将空气烧得干而暖,但吸入肺腑里的瞬间仍旧割裂出灼痛感。
裴霈放缓呼吸,平复着胸腔里险些被点燃的意气,她久久凝望着那片火海,若有所思般伫立,夜风拂过她的衣袖。
飘飘然,似要冯虚而去。
有人用斗篷兜头盖脸捕捉住这似乎不属于尘世间的幽魂,于是精魄重新化身为人:“沈世子,闷。”
沈照在自己意料之外松了口气,他方才有种错觉,若是自己不出手抓住点什么,那以后都很难抓住,但他握住了,真真切切地留住了奔月的嫦娥。
“你还怕闷?拉着我在淮南王府里纵火的胆子。”
他没好气的摘下斗篷给裴霈结结实实系好:这并非他带来的物件,而是裴霈的衣衫。
裴霈目光转冷,淡淡看了眼正在被控制的火焰:“总要让一些人付出代价,一场火罢了,何况这是我跟沈世子的交易。”
又是交易。
正在整理衣带的沈照手一紧,萌生出某种勒死这个小没良心的想法,又无奈松开:“是,你我钱货两讫,各自两清。”
不过日后你还是会有求于我的。
沈照暗自想到。
“该走了,总不能出门来找丫鬟,却迟迟没到现场。”
裴霈转过身,顺着假山原有的小径慢慢没入夜色里。
院门处,柔福帝姬与淮南王妃脸色都不大好看,唯有蔺江陵,若有所思的看着火海里被烧到看不出原型的房屋。
“还请帝姬饶过我的丫鬟!”
就在柔福帝姬眼眸含情的时候,裴霈骤然冲出径直跪倒在柔福帝姬身前,额头结结实实磕在青石地面上,沉闷声响听得在场众人眼皮子一跳:这磕下去该有多疼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什么时候为难你的丫鬟?当着姨母的面,你也敢胡说八道!”
柔福帝姬做贼心虚地看了眼蔺江陵,紧接着破口大骂,裴霈抬起一张惨白含泪的面孔,额头上已然红肿沾泥,愈发显得她楚楚可怜:“今日午饭后我让那两个丫鬟去采花,却迟迟未归……此事我问过旁人,说是她们亲眼看见,柔福帝姬派人来请她们去问话。”
她满眼担心看着火海:“若非如此,民女万不敢深夜惊扰帝姬,此时此刻外出本非淑媛所为,还请帝姬谅解,那两个丫鬟一个身世可怜,另一个本就是王府中人。”
柔福帝姬眉头狠狠一跳,怒道:“淮南王府伴读的规矩,本就只许你们各自只有一个贴身大丫鬟,余下的丫鬟都须等王府安排,那弄水穿着打扮也是贴身丫鬟的样,怎可能是王府中人。”
裴霈抹了抹眼泪,悲道:“帝姬想来是已经找过她们问话,否则怎能如此清楚弄水装束?”
淮南王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柔福帝姬,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她这个外甥女虽然出身高贵,但脑子着实不够用,说到底还是被庇护的太好。
倒是裴家这个小丫头……
裴霈察觉到淮南王妃投来的视线,将盈泪目光投向蔺江陵:既然弄水是兰锜带来的人,那想必蔺江陵那边是过了明面的。
蔺江陵微微侧过头:“母妃,那日是儿臣主动邀请裴姑娘入府伴读,加之她年幼失怙失恃,儿臣便擅自拨了几个人手给她。”
柔福帝姬的脸色骤然苍白,她盯着裴霈,眼睛里似是要冒出火:“你真是好大的本事!让表哥如此垂怜,不要脸的……”
“柔福!”
淮南王妃及时开口制止,避免柔福帝姬失仪。
柔福帝姬这才稍稍缓解情绪,冷笑道:“只可惜你注定是胡乱攀扯本宫,你那两个丫鬟早就送回。”
如今这样大的火,别说是那两个丫头,恐怕就是红穗,都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尸首面目难分,这个贱人又能说什么?
柔福帝姬扯起畅快笑容。
谁知下一刻,有人踉踉跄跄地从火海里冲出来,柔福帝姬在此刻心高高悬起。
灰头土脸,满面黢黑。
但到底是两个人,且只有一个人面目不明,而另一张脸虽然沾上烟灰尘土,却仍旧不失冷艳。
“弄水!”
裴霈惊喜呼唤,眼底暗芒流转:她就知道,能跟在沈照身边出没的女子绝不会随意被柔福帝姬身边的宫女控制,更遑论这场人为纵火。
但就算烧死了也无所谓。
裴霈捏了捏袖中提前用火焰灼烧过的玉佩。
紧接着她转头看向柔福帝姬,盈盈一拜:“帝姬贵人多忘事,想来是忘记了这两个丫头,不过如今人还活着已然万幸,民女在此处谢过帝姬洪恩。”
蔺江陵扯扯唇角:见多了王府后院里的女人们明里暗里告状装作大度,这裴家的小姑娘坦坦荡荡直接谢恩的,倒稀罕。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在说柔福私下扣人满嘴谎言,只不过更聪明些,晓得柔福并非她如今所能直面抗衡的人物。
“……本宫自然顾不上小小奴仆,你且去吧,昨日本宫叮嘱你的事情不要忘了。”
柔福帝姬一口气吐不出,冷冷开口,裴霈动作一顿,柔婉道:“帝姬教诲,自当铭记于心。”
要她远离蔺江陵?绝无可能,何况如今有柔福帝姬这么好的助推手,她不用岂不是白不用,虽然今日柔福帝姬没能帮上她,但这场火……
裴霈起身,满目担忧地看着火海,不经意道:“还好弄水出来的快,否则这样大的火,若是没逃出来烧坏了面目……我也再认不出她的。”
语毕,她又转过身向众人行礼,不紧不慢带着已经昏迷过去的春燕与灰头土脸的弄水离开现场。
淮南王妃盯着柔福帝姬的目光已经开始隐约有些不对劲,而蔺江陵的眼神里更是隐隐约约有些冷意。
“府中如今办差事的人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好端端地也能让母妃的院子走水,想必不是熟悉府中事务的老人,否则怎能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