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吹灭灯,蹑手蹑脚从裴霈屋子里出来,转而走进霍老太太大门,房嬷嬷提着灯立在门口,表情晦暗不明:“老太太没心思见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您老人家通报通报,好教老太太知道在庄子里霈姐儿并非没有见到世子。”
绛云恭恭敬敬低着脑袋,把裴霈方才同她讲的话都说了,房嬷嬷却迟迟不肯进去,只淡淡道:“你自己回去吧,老太太自然会知道的。”
“嬷嬷若是不禀报老太太给个准信,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老太太怪罪下来,奴婢尽职尽责吃不着罚,您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但翠湖年轻脸嫩可说不定,您觉得呢。”
房嬷嬷那张鸡皮似的老脸微微抽动起来,她转过身撩起帘子钻进屋子里,片刻之后冷着脸出来:“老太太知道了你要说的事,让你盯着霈姐儿,看看世子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话音落地许久,也没见绛云离开,只得再开口:“你若是办的好,眼见着你年纪也到了,想放出去嫁个好人家还是给哪个哥儿做妾亦或者过几年跟着霈姐儿去做陪嫁,都由你选。”
绛云脸上这才露出点笑容,俯身行了个大礼,转头走回碧纱橱里。
裴霈借着生病的名头狠狠躲了几天清闲,等到再重返课堂的时候才知道霍琇虽然已经开始准备定亲,却仍旧跟着一道上学。
等她落座时,霍琇还向她投来一瞥怜悯的目光。
……怜悯什么?出什么事了?
裴霈满腹狐疑。
那老先生照旧讲课讲得让人昏昏沉沉,各家仆从端着食盒来时日落西山,先生一走,性子跳脱的霍琼就叽叽喳喳开了话匣子,凑到裴霈身边幸灾乐祸。
“我还以为你说那金耳的事情是骗人,谁知道今日琇姐姐旁敲侧击问来,世子爷当着好多人的面讲他托你给我姐姐带补气血的丸药,现下大家都知道,你是牛郎织女脚下的鹊桥呢!”
她一面说,眼珠一面滴溜溜得转,还不住眨着眼笑,又是怜悯又是得意:“如今我姐姐可算是出人头地,你跟世子爷调香许久,竟也没一点情分?他大庭广众这样说,岂不是不把你的面子放在眼里?”
裴霈夹了口珍珠饭,温温吞吞开口:“我跟世子连师徒都算不上,能有什么情分,身份更是云泥之别,再怎么也犯不着顾及我的颜面。”
霍琼的笑脸迅速冻住,裴霈夹下最后一口饭:“我饱了,姐姐慢慢吃。”
她若有似无地扫了眼沈照所在,没见沈照,也没见霍璇:想必是霍璇抓着机会拉上沈照去做什么了?
裴霈没多想,至于沈照要替她圆谎那是沈照心甘情愿,同她有什么关系?
没利益的事谁爱做谁做,反正她绝对不做。
秋日的风微微吹拂,干燥而温暖的气息久违袭来,裴霈挑着小路走,她不太想再被谁拦住。
沈照家的事情等再过三年就会事发,到时候帝崩,太子即将继位,也就是那时候,她被霍家卖出价钱,死得不明不白。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而现在她甚至还没能让霍家初步分崩离析,紧紧只是大房两个姑娘之间的矛盾,是不足以让霍家出事的。
霍琇明面上已经要嫁给太子,指望二房再来对付大房已经不能,现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己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大舅母能做出点什么。
还有蔺江陵,她得抓紧机会,不然等到明年春试榜下捉婿,蔺江陵被宫里那位庆元公主选中,她拿什么在那位中宫嫡出的公主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嘎吱一声。
裴霈踩到了干燥易碎的落叶,是一张鲜红枫叶,哪怕落下,颜色也极其好看。
“翠湖姐姐,帮我收拾些叶子,到时候做点新鲜的东西拿去给郡主赏玩。”
她轻声开口,翠湖本想拒绝,却在听得要送去淮南王府时改了主意,只是还不肯出十分力气:“姑娘既然想,那也得自己动动手,才算得上礼轻情意重。”
裴霈没回嘴,自顾自挽着裙摆俯身开始捡拾叶子。
起初翠湖一边捡一边还能分神盯着裴霈。到后来她越看自己手里的叶子比不上在她看来只是个破落户的裴霈,不免把心思全放在挑拣落叶上:若是叶子好看,郡主喜欢,她再努努力让这个破落户开口提自己几句,到时候在郡主面前挂了名,怎么也能有几分好处。
四周沙沙作响,裴霈弯着腰四处搜寻,冷不防嗅到一股香气:古古怪怪还有些腻人。
“我帮着圆谎,难道裴姑娘不打算做些什么?”
沈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裴霈恍然大悟:古怪的香气是沈照身上的味道跟霍璇身上的脂粉味混在一起。
她抬起脑袋,裙摆兜着枫叶,并不跟沈照长时间对视,而是露出柔软的态度:“世子爷说的是什么?小女竟从未听闻此事。”
沈照气得想笑,裴霈不紧不慢站起身来:“若是没什么事,小女就先走了,毕竟世子爷是外男。”
她一板一眼有理有据,嗓音轻柔,语气无辜,沈照气笑道:“你难不成是个天生的小骗子?金耳是我拿来给你进补的东西,你却对霍璇讲是给她的?”
“我的话你全不当真!”
裴霈奇怪看他一眼:“世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那金耳小女也吃了,璇姐姐为长为尊,小女更是寄宿在霍家的,我以为世子本意就是让我多送些给璇姐姐。”
“难道先尊敬长姐,不是这个道理?”
她斯斯文文,却堵得沈照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霍璇看着挺有精神的,用不着吃金耳,你身子弱,自己藏着吃。”
裴霈懒得搭理他,应了句是就转过身走,沈照又气得不行,但转而一想:她没了父母,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在霍家哪里藏得住东西?只怕前脚刚刚藏起来,后脚就要被人出卖。
如此一想,他陡然生出无穷愧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