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深一脚浅一脚幽魂似的跟裴霈回屋,心不在焉就着烛光拆解裴霈发髻与首饰,想着房嬷嬷那张脸,她的手不由自主就加重了力道。
“轻点!你弄疼姑娘了!”
裴霈轻声倒抽一口凉气,春燕眼疾手快把裴霈的头发抢出,竖眉瞪眼呵斥绛云。
绛云秉性要强,当即斥骂:“姑娘都没开口,你才来伺候几天?又是什么身份,也敢同我啰嗦?”
裴霈抬手打断她们争执,轻咳几声,兀自站起身来,春燕腰肢极软俯下身搀着她去休息,看得绛云翻了几个白眼,一甩帕子甩上门,自顾自出屋去。
“姑娘,今日奴婢看着,绛云姐姐好似同房嬷嬷有事。”
裴霈抚抚衣袖,漫不经心:“房嬷嬷是外祖母的人,绛云本也是外祖母院子里出来的,二人相熟也没什么。”
她略作停顿,又提起碧湖来,音容柔和亲昵,听得春燕心底发烫,裴霈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不点破,待到绛云拉着脸打水进屋伺候她歇息,她才让春燕退下。
绛云狠狠剐了眼从自己身边路过的春燕。
春燕只当没看见,老老实实回去洗漱干净,端着洗脸水就要出门。
“下作的贱蹄子!趁我不在,倒对姑娘抓巧卖乖?”
一盆尚存余温的水兜头盖脸泼来,春燕成了“水燕”,风一吹,当即瑟瑟作抖,她怨愤盯着始作俑者。
“绛云姐姐,都是伺候姑娘,你自己不上心,还不许别人上心?”
绛云撇撇嘴,撂下铜盆叉着腰,却压低声音:“你上心,那就赏你吃姑娘的洗脸水,这不正合你意?别生气啊,你伺候不是最上心么?”
“我手又笨眼睛又不会看,不像你,两只眼巴巴盯着,连我跟房嬷嬷打个眼色你都不落下!”
春燕气得嘴皮子发抖,又生畏惧,大着胆子顶到:“我才不如姐姐!敞着腿迎来送往,是个人都讨好!”
她出身乡野,说话也泼辣,倒打了绛云一个措手不及,但回过神来,绛云便涨红面皮,抡圆胳膊结结实实抽了春燕一个耳光。
“下流下作的腌臜货!满嘴喷的是什么?真以为自己得了那病秧子一点儿好就飞上枝头,不知道狗骨头轻重!”
春燕捂着火辣辣半张脸,尝到嘴里血腥气。
她往日里也是被哥哥娇惯着长大的,不曾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悲从中来,呜呜咽咽十分凄惨。
绛云犹不解气,还待再骂。
“时辰差不多,该去陪外祖母用饭了。”
裴霈立在门口安安静静看着,身量娇小,衣袖宽大,两只眼漆黑如深井,绛云无端心底发怵,撇撇嘴快步越过去:“姑娘知道时辰不早,那便跟着奴婢来梳妆。”
裴霈“哦”了一声,慢腾腾挪动步子:“祖母身上不爽利,恐怕不喜欢这么重的脂粉味,你们待会儿都别上粉了。”
绛云眼睛往春燕脸上两个红肿巴掌印上瞥:“姑娘有孝心,我们自然照做,春燕,你听明白没有?”
裴霈目光轻飘飘落在春燕身上,唇角微微翘起,春燕捂着脸,又气又臊,眼泪簌簌往下掉,呜咽声萦绕,不甘意味油然而生。
等到裴霈一行人赶到时,霍家诸多女眷已然落座,远远搁着一架秋日乘鹤访仙的绉纱屏风,裴霈望去,但见人影绰绰,偶闻几声男子笑谈。
她收回目光,依靠着霍老太太坐下。
女眷在一处谈笑风生,傅氏尤其春风得意,言谈间多了几分喜色,举止却还处处礼让着霍大太太。
裴霈捂着嘴轻咳几声,她当即转来视线:“霈姐儿这是怎么?方才去采露水呛着寒风?你外祖母本也是说你身子弱,今儿一早就后悔,说你单薄,怕你染上风寒,想请琇姐儿几个不成器的走一趟,谁知个个都是惫懒货,没人肯去。”
裴霈虚弱一笑,用帕子按了按唇角:“琇姐姐才受伤,哪轮得到她去,做外孙女的,孝顺也是应当。”
霍老太太看了眼如坐针毡的大儿媳妇:外孙女尚且知道孝顺,你当凤凰蛋似养着的姑娘怎么不知来孝敬我这老婆子?
“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怎么连自家姑娘都伺候不好?”
霍大太太敢怒不敢言,一腔怒气全往伺候的奴婢身上丢,绛云背后有靠山动不得,难道还不能收拾收拾面生的丫鬟?
她挺直腰杆,若有似无地扫了裴霈一眼:“你家姑娘自己身子弱,顾不上,非要冒着寒气去也就罢了,你这做丫鬟的怎就不知道好生伺候?”
“霓蓉,去,把这丫鬟领到跟前来看看,是怎样愚笨,照顾人都不会?”
穿红比甲窄袄的丫鬟一把捉着春燕拉到明亮处,在场女眷大都忍不住“啊哟”一声,霍老太太下意识念了句佛号。
春燕羞愤难当,眼圈红红还含着一泡眼泪。
脸上巴掌印高高肿起,唇角血结成痂,好好一张脸,显得分外可怖。
“霈姐儿,这是你打的?”
霍大太太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裴霈睁大眼,可劲摇头却不说话,傅氏捂着嘴皱眉:“霈姐儿哪有这力气,真要动手打人,怕是人没打着,自个儿先跌跤,我看,绛云兴许知道呢?”
绛云心底发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是春燕自知没照顾好姑娘,自己领罚,春燕,你说是不是?”
她跪在春燕脚下,偷偷伸出手狠狠拧了春燕小腿一把。
春燕吃痛,瑟缩着不敢开口,目光却恰巧与裴霈的视线对上。
“别上粉了。”
裴霈的话突然被她想起,春燕低着头看着面色阴狠的绛云,下了决心。
别人做初一!凭什么我不能做十五!
“是绛云姐姐心里不痛快!奴婢不过是多看姐姐几眼,问了问房嬷嬷的事,就挨了打,还、她还骂姑娘是不中用的病秧子!伺候好姑娘也是白伺候!”
满堂死寂!
傅氏抿着唇角忍着笑,霍老太太脸色瞬间阴沉,霍大太太心里却极痛快,看向裴霈跟霍老太太的目光里透着幸灾乐祸。
不是要孝顺吗,绛云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