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再过三日是文殊菩萨诞辰。
这日一早请过安,霍大太太便笑着开口:“前一阵子娘您不是惦记着菩萨诞辰么?赶巧今日起定光寺有三日的法事,不如咱们去看看?”
裴霈放下碗,端起茶漱了漱口,不着痕迹看了眼霍大太太:之前大房的风波,自己这位舅母咬死不肯交代,虽然也没人能奈何她,但到底是惹得老太太不高兴,这段日子没少给小鞋穿。
端看霍大太太眼下乌青就知道,自己那位舅舅最近恐怕没少被勒令去几个姨娘处歇息。
裴霈弯起唇角:定光寺,好地方嘛。
霍老太太面色不改,一点笑容也不见,屋内寂寂,霍大太太母女三个大气不敢出。
“也罢,霈姐儿来京城几个月也没出过远门,带她散散心,顺带给芸娘夫妻祈福罢。”
霍老太太目光始终落在裴霈脸上,裴霈垂着眼露出些伤心神色,手指捏着茶托,乃至指尖微微泛白:“是呢,本就该为爹娘祈福,多谢外祖母惦念。”
祈福保佑她将霍家满门,都送进十八层地狱去!
霍老太太满意收回目光,吩咐房嬷嬷领着各自丫鬟下去收拾行囊。
打算在定光寺里住上几日,等菩萨诞辰过去再下山,霍大太太陪着笑,说起自己几个儿子科举学业,又讲今年春闱,念及孙儿,霍老太太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裴霈只是冷眼旁观。
车队浩浩荡荡从霍府出发,临行前霍家几个少年郎君都立在马车前相送,霍大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他们体贴孝顺。
裴霈收回目光,心想如果那群人没有时不时看她就更好了。
定光寺坐落在京郊,一行人抵达寺庙时已近黄昏,裴霈陪着霍老太太捐了香油钱,用过斋饭,便讨来一卷佛经誊抄。
她打算在山上住的这几日亲手将这些佛经烧给自己父母。
“姑娘,奴婢方才看见,淮南王府的几位姐姐也在方丈禅院处,您要不要去见见郡主娘娘?”
翠湖兴致冲冲,裴霈慢条斯理抄完一页佛经,交给绛云首饰:“这事得先同外祖母说过才好。”
翠湖悄悄翻了个白眼,对自己现如今伺候的主子十分不屑,上好的前程近在眼前,还要再三思量,若非有这张脸,日后怕是要连累她!
不过翠湖面上仍旧恭谨得很,当真老老实实去霍老太太的院子请示。
裴霈看着翠湖身影便笑:她当然要去,霍家几个男子是因为要科举才不曾来定光寺,蔺江陵有恩荫入仕,无需操心科考,以淮南王妃的性子,想必是将他也带来。
只是不知道那位沈世子来没有?
裴霈微微一笑。
这晚定光寺内夜雨未止,雨打修竹,扰人清梦。
霍老太太却很有精神,一早便打发人来请裴霈,说是踏青。
裴霈穿戴齐整便去见霍老太太:三年孝期未满,她打扮的仍旧素净。
霍老太太一见就皱眉:“上回送你那支珍珠攒花步摇怎么不戴?小姑娘家成天……”
责备的话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自己这外孙女上回被夸所谓“用心”。
裴霈低着脑袋认认真真听着,想得却是沈照说的青雀坊。
如今在山上,便是青雀坊手眼通天,也是解不了近火的远水呀。
实则在山下也是,后院里起的冲突,以她现在处境,哪能撑到青雀坊来人?
她思绪越飘越远,神游天外,只分出一点心神跟着霍老太太她们往定光寺内出名的箨龙亭走。
一行人说说笑笑间转眼便近那精巧亭台,远远就能看见修竹茂林之间错落伺候着锦衣侍女。
“是谁家家眷在内?能否行个方便?”
霍老太太打发房嬷嬷去问话。
分明是明知故问。
裴霈心想。
“霍老太太,我家王妃让我请您进去,再带着霈姑娘,余下女眷还请止步,毕竟男女有别,亭内唯有世子一位郎君,理应避嫌。”
不多时,淮南王妃身边伺候的勘符含笑引路,霍老太太带上裴霈跟在勘符身后,不着痕迹看了霍大太太一眼。
“王妃还记得同芸娘的情意,也是霈丫头的福分。”
“您言重,娘娘很是喜欢裴姑娘。”
三言两语,霍大太太就歇了诸多不满:死了的小姑子赚到的情分,她还能如何计较呢?
裴霈随着霍老太太给淮南王妃行礼,淮南王妃不愧是蔺江月的生母,一样的“慈悲心肠”,握着裴霈的手又是抹泪,又是心疼,字字句句都说裴霈可怜。
却半点不带实打实的照顾。
裴霈应付着红了红眼圈掉了几滴泪,便坐回霍老太太身边。
淮南王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温和道:“您老人家今日来,也是为了菩萨诞辰吧?”
霍老太太点头,又说起给裴霈父母祈福的事,淮南王妃又是好一阵伤心。
“可怜霈丫头孤零零一个,她娘也没给她留下姊妹兄弟,人死如灯灭,除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时刻惦记着,也就是您心善,还愿意记挂霈丫头,待她如待自家外甥女似的。”
说了一阵子话,淮南王妃便推说有事想送客,临走前霍老太太感恩戴德说了一通话,淮南王妃笑容微淡。
“也是当年跟芸娘要好,如今她不在,我自然要照顾霈姐儿,您言重,咱们两家也该顾及当年的情分多走动,过几年陵哥儿说亲,还得请您带霈姐儿来认嫂子。”
裴霈在心底叹气,不愧是王妃,霍老太太那点试探心思一下就被打了回来。
今日若是客套说什么真把她裴霈当亲外甥女看,明日霍老太太就敢把她送进淮南王府“小住”。
亲外甥女嘛,跟世子就是表兄妹,住在一处见见面增补增补感情,很正常。
裴霈想了想,偷偷抬头看了眼从头到尾也没在两个长辈之间开口的蔺江陵。
两人目光瞬间交错。
裴霈迅速低下头去,好似娇羞。
但蔺江陵看得清楚明白,这个小娘子耳尖上一点红晕不见。
不过是在躲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