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一早,周双起来给亲人上完香,随便煮了碗面垫肚子,便裹紧围巾出门散步。
她喜欢乡间的清晨和傍晚,不论春夏秋冬。
所以饭后散步这个习惯,维续了好多年。
开始的时候,身边有妈妈,有外婆,有笨笨。
后来妈妈没了,笨笨没了。
再后来,外婆的身影也在一夜之间消失。
乡里有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习俗,除夕到大年初七,家家户户每天都要拜祖先,还要到庙里拜菩萨。
所以周双这会在田间每走一段路,耳边就响起一串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鞭炮声。
很热闹呢。
她忽然想起小升初那年,在庙里帮外婆点鞭炮。
别人都是拿着长长的香点,她挺勇,她拿个打火机吭哧吭哧就上前了。
外婆在那边烧完草纸,转头一看,忙高声喊让她拿支香,别一会跑不及。
“没事。”周双话落,扣着打火机便往鞭炮引子那里伸。
后来跑的时候,半截鞭炮皮子炸到她头上,吓得她以为头发要被烧焦,猛抬手拨,好在最后啥事没有,那节碎渣没带火星。
外婆确定她没事后,才开始笑话她勇得跟个皮猴子似的,还故作嗔怪地笑骂,“看你下回还敢不敢。”
妈妈从侧庙出来,听闻事情来龙去脉,也是先笑话一番,然后耐心拎着周双教育,让她以后别这么野,点鞭炮这事得让大人来。
周双咧着笑,“没事,要是头发真烧焦了,我就顺便剃光,再长一头更漂亮的。”
外婆骂她伶牙俐齿没正形,但眼部皱纹又笑得团起来,慈祥且欢乐。
周双正望着公庙方向出神,一道喊声掠过耳畔。
“小双。”
她回头一看,是村里还算关心她的杨婶。
江下村其实挺大的,远远看,房子像是连成一片,但走近了瞧,其实都建得比较零散。
周双家的屋子算是靠村尾,也就和杨婶家挨得比较近,其他门户那至少都隔着半公里远。
隔得远也好,自从妈妈那件事后,周双平等地怨恨村里每一位嘴碎过的人。
“杨婶。”她礼貌喊了声。
杨婶手里拎着刚摘的新鲜蔬菜,走到她跟前,“晚点吃饭的时候,你到杨婶家里来。”
周双表情安安静静,“没事,我在家里吃就行。”
年夜饭,团圆饭。
她一个外人,又怎好意思去别人家里蹭团圆饭呢。
那不是她的团圆。
杨婶望着她,良久,叹一口气。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杨婶迟疑一阵,终是问,“小双啊,杨婶还有个事想问你,就是我这些天总看见一个男生往你家里跑...”
她微微尬笑着,后边的话没说完。
但周双知道她想讲什么。
“嗯,我朋友。”她只简单几个字,并没有多言。
“小双啊,你莫怪婶子提醒一句,你还在念书,村里人多嘴杂,你如今就一人在家,老有男生往你家里跑,难免会有人说闲话。”
周双:“没事,让他们说。”
“你别拗,你还小,可能不懂名声对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
“杨婶,您觉得我是真的不懂吗?”
周双目光淡定,可仔细一瞧,眼尾又带点红。
杨婶顿了顿,又是一声叹气,“既然你懂,更应该爱护自己,别让你妈妈那样的事重蹈覆辙。”
“我妈妈什么事。”周双不明白,“她一没犯错二没害人,错的是她吗?错的是他们,还有那些闲言碎语的人。”
“杨婶您来劝我,其实倒不如去劝劝那些爱胡乱嚼舌根的人,让他们闭嘴。”
杨婶解释说,“我当然知道你妈妈也是受害者,但她的结果你也看到...”
周双没等她说完便纠正,“不是也是受害者,是受害者只有她一个,那些人,包括每一个嘴碎的,都是加害者。”
她言语中明显多了几分激动,表情也变得更冷,带起点不近人情。
杨婶一时没了声音。
周双攥攥拳,又松开,“杨婶,我知您今天是好意,但我不接受这样的说法。”
良久,她把被风吹到跟前的半截围巾绕回后背,语气里少了点攻击性,“除夕快乐,我还有事,先走了,杨婶再见。”
与杨婶分别后,周双去了趟镇上,买了些供品。
然后直接去了后山墓地。
妈妈坟前,周双喃喃细语,眼里没什么情绪,“也不知你那一跳,是对还是错,或许对你来说,确实是解脱吧。”
“妈,愿你来世没有痛苦。”她顿了顿,站起身,手搁进兜里,“如果你还愿意有来世的话。”
她脸转向另一个坟,“笨笨也是,如果有来世,我就不领你回家了,你自己机灵点,找个好人家,也许就不会再受这一世这样的苦。”
最后她跟所有人告别,“我得回去了,不然我那位傻子同桌要是来了,没人开门,他得蹲门口当门神。”
虽然她叫他不要来,但她知道,他肯定会来的。
果不其然,还没到家门口呢,就瞧见个身影在那打电话。
周双脚步停下来,看着他。
然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
许乘估计也听见了,转过头来。
他挂掉电话,站那笑,“这么巧,你去哪了?我刚到。”
心情大概是会传染吧,看见他笑,周双心底也舒坦起来。
她走过去,掏钥匙开门,“不是让你别来?”
许乘身子往右侧一斜,小臂撑着院墙,笑声炽热,“屁话,团圆夜我当然得来跟你团圆。”
周双开门的手顿住,心底有些微妙。
团圆,家人才叫团圆。
进了院子,周双见他两手空空,“今天怎么没带习题册?”
“神仙打架也得喘口气吧周老师,大年三十你还想逼我学习?你没人性啊你。”
他摊摊手,“况且不是要去干活?我今天还特意穿了套宽松衣服,想着方便干活呢。”
“...”
周双瞧着他那身松弛打扮,觉得又是另一种帅,带点痞的那种帅。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喜欢他,所以怎么看都是帅的。
她解下围巾,吐槽,“这句你倒是信。”
还是说,小少爷没干过活,所以大年三十也想上赶着干活?
不过他穿得哪里像是要去干活的了,瞧着倒更像街头耍滑板的潇洒少年。
她进屋拿起杯子去洗,打算给他倒杯热水。
“我自己来。”许乘半路抢过,轻车熟路地拿到厨房去洗。
周双怀疑这里已经成了他半个家。
许乘一副主人翁的做派,先给她倒了杯热水,再给自己倒。
他甚至还问她要不要添点茶叶。
周双:“...”
好一个反客为主。
她心说,要不以后干脆就你来当这个家的主人吧,我走?
许乘在她对面坐了没两分钟,又起身过来想挨着她坐下。
周双早有预料,在他挨过来前,捞了个抱枕横在两人中间。
许乘笑出声,“你看你,还防着我,我多正直的一个正人君子啊,又没打算占你便宜。”
周双抿一口热水,半眼不看他,“直不直我不知道,但瞧着应该不是弯的。”
许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