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僵直着脊背,双腿并拢,两手攥着一方帕子抵在膝盖上,手指微微揉搓着帕子上的祥云的纹路,面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几次想望一眼身边的新婚丈夫,都轻咬着唇瓣,硬生生忍住了。
木云小时候是个活泼的性子,九岁那年第一次见朱楼,是在父亲的书房里。
当时的朱楼面容清瘦,身姿欣长,十六岁的少年人,尽管衣衫单薄陈旧,依然挺直腰身斯文有礼。
木云跑进书房,大喊父亲,没注意脚下,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书房里很安静,木云忍着眼泪想自己爬起来,视线里多出了一双磨损严重的单靴,现在已是初冬,谁还会穿这么单薄?
木云来不及细想,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又伸到她面前,伴随着一个清冷又微微沙哑的声音:“摔疼了吗?能不能起来?”
木云又是个极倔强的性子,不肯让别人看笑话,硬是忍着手掌和下巴颏的疼,一骨碌的爬起来,还没站稳就急急的向前看去,是谁撞见了她的窘样?
眼前的少年人让人眼前一亮,虽然过于清瘦,但是眉眼如画,双眸炯炯有神,此时面带关切的望着她,让木云第一次有了作为女孩子的羞涩,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少年人却指着她的下巴,温和开口:“下巴磕疼了吧?该用温热的帕子揉一揉。”
木云摸上自己的下巴,嘴硬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少年人微笑,看出了她的逞强,轻声说道:“女孩子家该稳重些,毛毛躁躁的可就不美了。”
马车又是一个颠簸,木云回过神,想起初见时他说的稳重些的话,又拘谨了几分。
木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认出她来?
自从父亲被罢官,流落到吴县,日子愈发艰难。
继母李氏和妹妹木雨更是变本加厉的挤兑她,父亲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投机钻营了十几年,一个十六岁颇有姿色的女儿,就是他重返富贵的踏脚石。
木云担心她会被送给哪个有权势的老头子做妾,没想到老天怜惜她,父亲把她许给了朱楼,虽然手段不太光彩。
但是,昨晚的新婚之夜,朱楼对她极尽温柔,好像没有什么不甘和不满,她想,她会慢慢让他发现她的好,他们将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木云被自己的美好愿望感染,嘴角微微上扬,脸颊更加红润了几分。
“吁”马车停下,朱楼掀帘下车,站稳后用一只手勾住车布帘,一只手伸过来等着牵她的手。
木云轻轻地将手放进他的手心,立刻被握紧,木云随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
木道群早早等在家门口,看见朱楼牵着木云下了马车,笑得谄媚:“云齐来了,快快进屋,你岳母已备好酒菜。”
木云看着自己的父亲觉得没脸,那一天也是相同的场景,父亲邀了一群曾经的下属和学生,热情款待,酒足饭饱,却将她推向正在房里醒酒的朱楼。
当她和朱楼在房间里面面相觑时,父亲领着一帮人推开了房门,故作惊讶后对着朱楼破口大骂:“我好心请你来吃酒,你却趁机欺辱了我的宝贝女儿!”
后来,在众人的劝说下,以朱楼择日明媒正娶为了结。
木云行在朱楼身后,可以大大方方的望着他的背影,可能是常年习武的原因,那个瘦弱的少年人,如今身材强健,五官硬朗,仪表堂堂,木云想到昨晚朱楼脱下衣服后的身材,唰的一下转开了视线,努力压下心内的悸动。
朱楼随木道群去吃酒,木云和李氏回到了出嫁前的房间,李氏坐稳后开门见山:“朱家待你还好吗?”
似乎是个关怀的问题,但是,提问的人眼睛都没看向她,也没有等她的回答,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朱家曾经也是勋贵,到朱楼父亲那一辈败落下来,谁也没想到几年的功夫,朱楼竟能入朝为官,重振家业,你父亲对你的婚事真是煞费苦心啊!”最后一句已是讥讽。
木云不好接话,只能不咸不淡的说道:“婆母慈爱,小叔与小姑也好相处。”
“算了,自己的命自己担着吧!”李氏转身拿起针线做起了绣活,旁边的木雨更是从一开始就没看见木云一样,继续鼓捣她的胭脂水粉。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像从前的每一天,木云就像一个透明人,在这个家里,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没有她的。
回城的马车里也是安静的,朱楼背靠马车闭目养神,木云很天真,她觉得这种安静是美好的,她猜想新婚丈夫不讨厌她,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慢慢的喜欢上她,这种安静让她无限幻想。
然而,她的前路,就像马车外的夜色一样,浓黑如墨。
回到县衙后院,木云向婆婆闫氏请安,小姑朱玉陪伴左右,见木云进来,笑得娇俏:“嫂嫂回来了。”
木云回以温柔笑意:“阿玉也在。”
闫氏并不热络,淡淡的应了木云的问安,嘱咐道:“折腾一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木云起身告退,却听婆婆闫氏又道:“云齐留下,为娘有话要说。”
木云停顿了一息,不敢多听多瞧,低首出了婆婆的屋子,回了新房。
木云回到房里,一边拆开发髻,一边安慰自己,只要她安安分分,天长日久的,婆家人总会接受她的。
朱楼十九岁高中榜眼,放弃京中职位,来到吴县三年,做出不少政绩,不出三年定会重新调回京城,高官厚禄等着他呢!
得如此夫婿,以她落魄千金的身份,实属是有些高攀。
朱楼回房时,木云已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听见开门声,立即站起身迎过去,朱楼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说道:“去睡吧!我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不用你陪着,今晚就睡在书房了。”
木云有些不知所措,她明显感觉到朱楼的冷淡,尽管昨晚的态度也不热络,但是,新婚第二晚就要分房睡,着实伤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