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热。开始西沉的太阳似乎愧疚之前数月的爽约,尽管已是下午四时,却依然倾斜着身子,努力避过天空中仅有的一朵云彩,将热量毫无保留地传送到底下的县城。 底下的县城中,一场足球比赛即将在县体育场拉开序幕。这座体育场算是县里设施最好的踢球场所。球场两端的标准球门上挂着的是崭新的球网,而两者之间的那块106m乘68m的长安形场地上甚至还铺过青草。尽管由于缺少管理,场上的青草即便在这初夏季节,仍然少得可怜,看上去就像戈壁滩上点缀的几缀绿色,但是至少在这里踢球不会品尝“风沙漫千里”的滋味。因此平日里如果有哪支球队队能在这里抢到地盘,踢上半小时的球,那是相当幸福的事情。不过今天在这的两支球队却有些反常。上上下下看不出一丝的幸福与高兴不说,反而连空气中都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因为他们不是来玩的。他们是来参加比赛的,而且是花园杯高中校际足球赛的开幕赛。 “快来,快来!要开始了。”方芳永远是吵闹的,即便是在这喧闹的球场上,她清脆的声音仍然很容易在人群中突显出来。她朝后面慢吞吞跟着的两个同伴招手,等她俩跟上时又跑开几步,跑到沙坑前,蹲下往怀里抱着的五六个矿泉水瓶里装上沙石,摇了摇,对发出的“沙沙”声感到满意,得意洋洋,又向后面嚷着让她们快些。 黄洁不理睬方芳的兴奋,自顾自的踱着步子,一边东张西望,看着四周吱吱喳喳,兴奋异常的各队啦啦队,一边漫不经心地吮吸一下手中即将融化的冰棍。而小微紧紧地跟着她,却不看路,将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草莓圣代上,低着头,只顾一口一口的消灭雪白的奶油,好几次差点撞上前面的同学。 方芳实在受不了这两位的速度,又跑回来,不顾黄洁的大声反对,硬是将装满沙石的矿泉水瓶塞进两人手里,一再告诫要在比赛中挥动加油,然后连拉带掇地拖着两人挤开人群,挤到看台的最前端。 球场上,两队人马,一队黑衣,一队红衣,正围在各自的半场进行热身。方芳的位置正好在中圈附近,隔着远了,看不清自己要为之加油的是哪伙人,只看见一个个压腿的压腿,扭腰的扭腰,不像来比赛踢球的,倒像是来比赛广播体操的,不免看得有些气闷,正要抱怨几句。这时从黑衣服的那伙人中突然走出一人,冲着守门员挥了挥手,然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黑白相交的足球就腾空而起,钻进球网。 “嗨!好球!”方芳瞧见进球,兴奋的大叫。她是外行,因此胡乱兴奋,旁边也有几个看热闹的跟着喝了几声彩,但大部分人却不自觉得了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根本不算是好球。角度太正,球速太慢,不像是射门,倒像是回传。但让人吐血的是,球速慢,守门员的反应更慢。这个家伙大概刚刚睡醒,看见球来,似乎要做扑救的动作,却最终只是象征性的稍微张了张手臂,轻巧巧地就目送着足球钻进了身后的网窝。 “这种球都让它进?什么守门员这是!”旁边已经有内行观众不满的嘀咕了。而一直关注手中冰淇淋的小微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怔怔得看着那个丢球的守门员。 “王天?”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他不是说不会上场吗?” “感觉怎么样?放轻松,放轻松。”英次没想到,自己的这脚完全没用上力道的射门,会如此轻松的突破王天的十指关。自己只不过是想让他扑出个球,提提信心,没想到这家伙会紧张成这个样子。看着不停用守门员手套往额头擦汗的王天,英次不自觉得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踢那个球呢,无端端的影响了全队的士气。 他心中暗悔,却仍然记得自己的职责,从场外的包裹里掏出一条汗巾,走过去,递给王天:“别用手套擦。小心沾了水,接球时会打滑的。没事,没事,前面有我们呢,只当是在训练。” 没,没错。只是训练,只是训练。我,我很厉害,很厉害的。王天机械的接过汗巾,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努力的深呼吸,不停的试图让自己放松,至少让手脚不要再打颤,却收效甚微,至少在别人看来,他仍然呆滞地如僵硬的比目鱼。 英次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无声的长叹。他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而有着同样预感的明显不仅仅是他一人。几乎所有队员,看见自己的守门员这个样子,都不自觉得的摇头叹息,甚至连教练季陵都以手抚面良久,才强打起精神,大声的喝斥着自己松散的队员。 战前损将,出师不利,流年不祥呀!先是李义,集训时受伤,牵扯起莫名的旧伤,不得不停赛两场。然后是张越,同样伤得莫名其妙。唉!一个进攻的核心,一个防守的保障,两员大将相继受伤,莫非今年真的会出不了线吗?小组赛分组,先打职高,再碰十中,最后挑战滨江。如果那两人在,十中不敢说,另外两队该是问题不大吧。可是现在…… 也只能先拿下今天的职高再说了。这是支绝对的垫底球队,即便没有那两人,拿下它应该没问题吧?只要王天这个半吊子不会莫名其妙的丢球。唉!张越呀张越,这个臭小子,前天还好好的,怎么昨天就……否则,自己哪用这般担忧! --------------------------------------------------------------------------------------------------- “什么?怎么搞得?!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请他安心养伤,不用担心球队的事情。好,好,再见。嘟嘟嘟……”对方已经挂机,话筒内的嘟嘟已经响了许久,季陵还在握着话筒发呆。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明白这么一个电话过来,怎么就让他的球队又少一员后防线上最关键的大将。 这个该死的张越,吃完饭没事蹦踏什么呀?幼儿园就学过的东西都给忘了吗?他内心愤恨,又无可奈何,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回过神来,然后吹起了集合哨。 “一个坏消息!小子们。”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叉着腰,撇着嘴角,冲围过来的队员们说道,“张越家来电话。这小子昨晚急性阑尾炎发作,被送去挨了一刀,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个家伙,还真够可怜的,明天就要比赛了,却摊上这事。不过还好,我们还有替补。王天,明天的比赛你上。” 季陵话音未落,底下吱吱喳喳的议论声已经吵成一片。大家都是多少懂些足球的人,一起训练了这么久,自然清楚张越对球队的重要性。特别是那几个后卫,颇有自知与知人之能。张越在训练中好几次以稳定的发挥,出色的扑救,弥补了他们犯下的致命错误。他们对他已经投以全身心的信任,现在他不在了,却换上个状态极不稳定的王天。这小子,他行吗?已经有好几个人用怀疑的眼光瞟向王天。 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的季陵心中一惊。后卫与守门员互不信任,这可是足球场上的大忌。作为教练员,他不会不知道。不过他虽心惊,脸色却未变,大声咳嗽了一声说道:“张越不在了。这是个坏消息,不过幸好我们还有王天。他在训练时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我相认他能挑起这个担子。王天,你有没有信心?” “……”却是无人应答。 “王天!”季陵猛得提高了一个音量。 王天正在发呆呢!像头傻鸟,忤在原地,呆若木鸡。他从季陵说下场让他上时,开始变得惊慌失措。头一个反应是找李义,问该怎么办?李义自那次受伤后,就再没随队训练过,自然是找不到。于是接下的反应是膀胱内一阵紧张,一股强烈的尿意凭空而起。教练还没说解散,他也不敢独自离开,只得低头强忍,同时心中一片惶恐与紧张,直到被季陵的喝斥惊醒。 “是。”他应道。 “下场你上,有没有信心?!” 季陵喝问,以眼瞪他,双目张着通圆。王天被唬了一跳,慌乱的内心反倒迅速平静下来。他到底不是个蠢材,更不是软蛋,四周怀疑的眼神,他也感受到了,心中不觉一怒,大声应答:“有!” 这一声,中气十足,声音宏亮,倒当场让不少怀疑的眼光收了起来。季陵点头,很是满意,遂命令英次带队先去跑圈,却留下了王天。 “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他说。摆摆手,让涨红脸的王天听他说完,“在体校时,我也当过校队的守门员。我知道,当守门员的滋味。比赛时,别人可以在场上撒着欢跑,借着剧烈的运动缓解紧张,可守门员不能,他必须老老实实呆在门前。比赛时,别人允许犯错误,因为犯了错误,还有机会补救,但守门员不行,他犯错误就意味着丢球。守门员这个位置太特殊了,虽然不用满场奔跑,争抢足球,却必须保持随时的警惕,随时注意足球的动向,随时判断危险与否,因此守门员的心理压力最大,也最累。你训练了这么久,这些事情,多少应该感受到了吧?” 王天听得满脸通红,却连连点头。一直以来,他知道自己只愿意将足球当成游戏,却拒绝比赛,原因何在,自己心里只是有模糊的想法,现在听了教练的这番话,可不就是因为这些道理吗? “所以要当好一名好的守门员,光有技术与反应是远远不够的。稳定的心理素质与发挥更加重要,而最重要的是责任感。你做为守门员,如果只想着自己鱼跃扑救出风头,或者因为惧怕比赛紧张的节奏而逃避责任都是不行的。你的身后就球门,你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你退,你就会丢球。你逃,全队就会输球。王天!”季陵猛然喝道,上前一掌拍在王天肩膀上,“这是你的职责,是一名守门员必须承担的责任,你可有勇气接受?” “有!”王天大声应道。 “好。去训练吧。” “嗯!”他重重点头,转身跑向队伍。季陵这番话,已经听得他热血沸腾。他没有参加过比赛,那种比赛的激烈与紧张他还从未品尝,而他心中自己想象出来的紧张与害怕早已被季陵激发出来的勇劲冲刷得干干净净。他感觉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与力量,他恨不得现在就能面对比赛。他全身血液都在燃烧,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将足球一个个挡在胸前。 这一天的训练,他的状态异常的勇猛,没有让一个足球越过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