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带着李卓吾去吃饭!
我急忙拉过徐光启,“卓吾先生贵庚?我看着有七十了吧?”
徐光启莞尔一笑,“李卓吾七十有六啦,老夫也有数年未见他了,不想人还是如此精神。”
我表示佩服,在大明能活到这个年纪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在前世这样的年纪也早就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而这个李卓吾竟然还在瞎溜达。
“他来做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听我说那几句话?”
徐光启双手一摊,“老夫也不知道,不过看他样子似乎是不想走了,可能......可能还要在王府小住几日?”
我这里是公园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赶紧拜托徐光启,“先生快去陪陪这位老先生,问问他要干嘛?他若想走,明儿一早我就安排人送他。”
徐光启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打算的,殿下不晓得此人的名声,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呐。”
我就奇怪,“几句贬低圣人的言辞也不至于如此吧?就我所知,江南学社书院遍地,各种学说也都是有的,我父皇也未曾诏令禁止啊。”
“话虽如此,但他之学说委实太过激烈,不容于世啊。”
徐光启叹道,“士林中人常称其学说有三毒,荼毒圣学,荼毒文风,荼毒妇德。”
我示意徐光启继续说下去。
“所谓荼毒圣学,适才老夫也说了,不再赘言。
而荼毒文风么,自嘉靖始,士林有前后七子之说,主张‘文必汉唐,诗必盛唐’,也就是提倡复古文风,言前人已将文章写尽,我辈模仿也就是了,再无新意可能。
但李卓吾却极力反对,他以为像《西厢记》、《水浒传》这般的文章才是‘天下至文’,说尽人间,道尽悲苦,而又通俗易懂,市井百姓喜闻乐见。而对于那些提倡复古文风之人,李卓吾讽刺他们如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只是越学越丑,不堪入目。这就得罪了大半个士林。
至于荼毒妇德么,他言妇人之所以见识短浅皆因不出闺门所至,假若妇人也如男子一般读书出仕,经商贩货,则天下无数男子要为之羞愧难当了。
正因为如此,深闺妇人闻他讲学,无不蜂拥受教,常常听后涕泪横流掩面哭泣。以至于有他传播邪说,淫人妻女之流言,其实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老夫对李卓吾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这就牛了啊!
我随口而出,“也就是说这位李卓吾先生抨击道学,提倡世俗文学,赞成男女平等?”
徐光启微微愣神,旋即点头道,“殿下总结的精辟!”
我摇了摇头,“不对,我还遗漏了一点,方才李卓吾问我尊卑观,以这位的个性,是不是还会说士农工商本无尊卑贵贱?”
徐光启点头,“正是如此!”
果然是老愤青!
若我没有记错,几百年后的新文化运动也不过在说这些吧?
厉害了!厉害了!
徐光启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我,“殿下,其实您的学说同李卓吾大抵是一样的,而王府里还有女子在求学......”
我赶紧打住徐光启,“先生莫要害我,我历来是敬重孔老夫子的,也不曾说四书五经无用。至于道学,艰深难懂,我这悟性不足以去学啊。”
徐光启撇了撇嘴,转身离我而去。
“老夫去同李卓吾喝几杯!”
他走了,我却心绪有些起伏不定,这个时代有这样的思想诞生自然是好事,但也要看到,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我虽然偶尔口花花,但大多数时候还是龟缩起来闷头做事的,不显于人前,而这位则纯粹是嘴炮,也就是所谓的思想家了,以传播思想为最高目标。
这样的人,往往是被集火的对象。
一个不小心,我万一被牵连可就惨了,死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知行学堂,我的这些书籍......
我越想越是怕,“曹化淳,你过来!”
“殿下,奴婢在呢!”曹化淳见我面色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话。
“你去门房交代一声,告诉他们,从未见过李卓吾这个人,若多嘴一句,打死勿论!府里见过他的人也都要交代明白。再有,你派人去弘学馆,也要交代清楚。”
曹化淳一一点头应了,我又交代他道,“明儿早备好马车,算准了城门时间,尽快将这老头送出城去,你亲自去送!”
“那送去哪里啊?”
“哪里都可以,他说去哪里你就送到哪里!”
见曹化淳走了,我才略略安心。
这个定时炸弹,还是及早甩手为好。
一夜无话,我彻底安心,也许是徐光启徐老头过于紧张,这玩意会传染的。
洗漱净面,转身我就看到一个本不应该看到的人。
“我不是让你去送李卓吾么,你怎的还在府里?”
曹化淳苦着脸对我说,“这老头不走,怎么说他都不听,奴婢总不能绑着他走啊。”
我勒个去,这还赖上我了!
“他人呢,我去找他!”
“他人在院子里呢,正在看学生晨跑!”
曹化淳生若蚊蝇的说,“老头还说他也要听殿下的课呢。这人什么来路啊,殿下为何如此紧张他?”
“一句两句也同你说不清楚。”
我急忙忙穿戴好了,一路小跑着找到李卓吾。
这人真是不自觉,顶着个大光头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致的看学生跑步。
“卓吾老先生,你随我来!”
我拉着他就走,曹化淳在旁伸开手护着,生怕把老头给摔个跟头。
进了书房,我劈头盖脸问道,“先生明知自己学说被斥为异端,众多人欲除你而后快,为何还这般招摇,难道是来求死的?”
老头低头看向我,“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我:......
你要求死换个万世不朽,你倒是换个地方啊,为何要跑我这里来死!
李卓吾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
他脸上的笑容特别的可恶,“老朽一匹夫尔,或生或死也与殿下无碍。老朽自不会牵连殿下,过了今日就会自去也!”
我一声叹息,“先生这又是何必?留待有用之身,日后您的学说未必没有光大之时。”
李卓吾面带慨然。
“老朽年七十有六,自感时日无多,老来,老来,总要有个归宿!昨日得闻殿下高论,便再无憾事矣。
老朽平生著书百余卷,本意焚之,若殿下不弃,可去往通州马经论处拿回,自此,便再无牵挂了。”
正这个时候,门房匆匆来报。
锦衣卫镇抚使周嘉庆求见,身后还跟着一队卫士!
我真是要疯了!谁特么叫他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