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五刻,龙帐中。
端坐于案前批阅奏折的康熙忽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倦意和饥饿。
他紧皱了皱眉,啪一声放下朱笔,单手摸了摸腹部,却觉得那股空虚感越发强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李德全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关心,“皇上?”
说着,已然是半弓着腰,欲要上前的模样。
康熙抬手阻止李德全的步伐,摇头自我调侃道:
“看来朕是真的老了,以前就算不吃不喝一整天,处理起公事来照样生龙活虎。
如今不过一个时辰,竟已觉得饥乏无力。”
李德全连忙安慰,“皇上正值壮年,身心俱旺,后宫前朝尽在皇上的运筹帷幄之中。
今日应该是晚膳过于清淡,这才令皇上感到食不果腹……
奴才该死,思虑不周,奴才这就吩咐厨房重新做些吃的过来。”
“哎,不必了。”康熙叫住李德全,念念不忘地咂了咂嘴。
“朕想吃若曦亲手做的蛋糕。
王喜,你去,叮嘱若曦多放些榛子。”
“嗻——”王喜唱了声喏,便准备往外面走去。
这时,一直乖巧立于一旁的芸香忽然开口说了话。
“回皇上,若曦姐姐此刻不在帐中。”
王喜顿住了脚步,眼里满是震惊。
李德全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康熙挑了挑眉,不怒自威道,“夜已深,若曦不在帐中,那此刻去了何处?”
芸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回皇上,若曦姐姐这些日子每晚都会去西边的小树林里排戏,不当值的时候,戌时才会回来。
奴才怕王喜公公找不到若曦姐姐,会惹皇上不悦……奴才该死!”
去如此僻静荒芜的地方排戏?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闻言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
李德全见康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忙不迭圆场道:
“王喜,还不快去找若曦,别饿坏了万岁爷!”
“是!”王喜如临大赦,拔腿就要去通风报信。
“慢着。”康熙威严地开了口,在众人如履薄冰的眼神下,缓缓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朕亲自去瞧瞧。”
李德全和王喜担心地对视一眼,便敛去眸中的思绪,异口同声道,“嗻——”
语毕,二人恭敬地跟在康熙身后,风风火火地出了龙帐。
原地,一道白光嗖一下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芸香一脸懵逼地打量着忽然空了的营帐……
…………
西树林里。
杨七七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好心情地欣赏着草原的满天星斗。
小磕火急火燎地蹿进她的脑海里,尽忠职守地提醒:
【主人,皇上来了,太子不出一刻钟也要到了。】
“干得漂亮!真是机智如你!”
杨七七开心地打了个响指,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意地拍拍身上的草屑,正了正头上的帽子,然后清清嗓子,又唱了起来。
“一路上观不尽山川美景,浑忘却行程苦倒也怡情。
既相逢便有缘同窗谊定,说什么有劳我伴你同行!
这公子态谦和令人起敬,但愿得相处久结做良朋……”
浑厚和尖细的嗓音交替响起,若隐若现地传入到康熙等人的耳中。
随着距离的拉近,这声音越发清晰,虽然悦耳动听,却如铡刀般落在李德全和王喜的心上。
若曦(姐姐)真是糊涂啊!
怎可半夜与外男私会?还被皇上逮了个正着,这是不要命了吗?
思及此,二人如临深渊,可看着皇上咄咄逼近的背影,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两个侍卫蹑手蹑脚地扒开草丛,开出了一条可容纳一人的小道。
康熙负手往前走了几步,眉头紧锁地盯着月光下看不清楚脸的“两”个人影,一时间思绪万千。
若曦这丫头到底是真的在为十三排戏?还是假借排戏之名暗通款曲?
他早就视她为半个女儿,她若有心仪之人,他成全她的婚事便是。
他素来欣赏她的智慧和勇敢,见她与十三几人关系甚笃,想着无论如何将她配给其中一人,她也不会有异议。
可如今……
既做不了皇家儿媳,又大庭广众之下出了此等不合规矩之事,他难道真的要罚她?
想到这里,康熙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不忍和不舍,顿了顿,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头脑,痛心地挥了挥手,“抓起来。”
“皇上……”李德全和王喜想要求情,却被康熙一声九转回肠的哼声给震慑了回去。
两个侍卫领命而上,粗暴地将人扭了起来。
“哎呀……你们谁呀?嘶……痛!”杨七七气愤地娇呵,扯着嗓子大喊,“居然对我一个弱女子使用武力,算什么英雄好汉?”
???
侍卫看清了杨七七的脸,本就诧异不已,又被她兜头骂了一顿,更是赧意顿生,抓人的力道松了松,将她推到了康熙面前。
“禀万岁爷,只有她一人。”
“皇上?您怎么来了?”
“若曦??你这是?”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疑惑中饱含委屈,后者震惊里带着庆幸。
看清楚状况的李德全和王喜更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无奈地睨了一眼害他们担心的“罪魁祸首”。
“快放开她。”康熙忙下了御令,上下打量着穿着奇奇怪怪的少女,缓和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好奇和不解,“你这是在做什么?”
侍卫恭敬地退到一旁。
杨七七动了动疼痛的胳膊,然后福了福身:
“回皇上,祝英台和梁山伯是两个人,这出戏至少需要男女各一人。
奴才找不到戏搭子,便只好一人分饰两角了。”
“哦?”康熙笑着指了指杨七七半男半女的衣服,兴致勃勃道,“怎么个分饰两角法?”
“奴才这就演示给皇上看。”
杨七七行了个礼,先是侧身以男装示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唱了两句梁山伯的词,接着再以女装示人,尖着嗓子唱了两句祝英台的词。
唱罢,杨七七在康熙津津有味的眼神中,故作懊恼地解释道:
“正如皇上所见,奴才这身打扮着实另类,奴才不好意思在有人的地方练习,便只好寻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排戏。没想到却……”
最后一句话虽然没有说完,委屈的意味却足足的。
康熙有些愧疚,但天子的权威可由不得他服半点软,遂口不对心地训道:
“你一个女子深夜在外本就是不合规矩的,朕还没治你的罪,你倒还委屈上了?”
“奴才不敢……”杨七七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大咧咧地直视着当朝天子。
少女半浓半素的妆容本就滑稽,再配上她此刻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莫名多了几分可爱。
康熙顿时心软了,语气却还是故作严肃,霸气地吩咐道:
“李德全,回头让人单独扎一个营帐,给若曦排戏,别让她到处乱跑了。”
李德全震惊又欣喜,忙不迭应声,“是,皇上。若曦,还不谢恩?”
“哦哦。”杨七七一副懵懵的模样,喜滋滋地屈了屈膝,“奴才谢皇上!”
【主人,来了!】
小磕话音刚落,一支冷箭嗖嗖地朝这边射来。
杨七七眼神一凛,大喝一声“小心”,便猛地推开康熙。
“刺啦——”
“嗯……”
【主人……】
“若曦!!”
“有刺客,来人,保护皇上!!”
利箭穿透皮肉的声音夹杂着少女沉闷的呻吟,混合着男人的惊呼,鸡飞狗跳地打破了夜的宁静。
隐藏在各处的暗卫如鬼影般跳了出来,围成了密不透风的肉墙,将康熙保护了起来。
“若曦……”李德全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挡在了康熙面前,一边注视着混战的人群,一边忠心耿耿地叮嘱,“皇上,小心啊!”
“若曦姐姐……王喜十万火急地将倒地的杨七七扶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左肩上深入骨肉的长箭,声音颤抖地呼喊,“若曦姐姐坚持住啊……”
“皇上……”杨七七小脸皱成一团,气若游丝地念叨,“保……护皇……”
话还没说完,便歪头昏死过去。
“若曦(姐姐)……”
康熙拧着眉头半蹲在地上,神色复杂地望着命悬一线的少女,眸中交替出现震惊、愧疚、担忧、愤怒……
最后只化作一句怒气滔天的话。
“通通拿下!”
“是!”保护康熙的侍卫自动分成两拨,四人留守原地继续护驾,其余十人以迅猛之势追了上去,和暗中偷袭的人打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两个侍卫押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禀皇上,刺客首领已经抓到。”
李德全率先看清了来人的脸,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胆子!”康熙稳若泰山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走向刺客,“竟敢谋刺朕……太子??怎么是你???”
“皇阿玛恕罪!”胤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儿臣以为是盗贼闯入,这才放的箭,不知道是皇阿玛在这里,请皇阿玛相信儿臣!”
“岂有此理!朕是盗贼??”康熙勃然大怒,脸色阴沉地怒视着胤礽,恨铁不成钢地厉斥:
“太子顽劣不堪,意图置朕于死地,实在是可恨可气。
来人,将太子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李德全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胤礽吓得不停磕头,“皇阿玛饶命啊,儿臣真是冤枉的……”
“嗯……”钝痛拉回了杨七七的神智,她虚弱地嘤咛出声。
“若曦姐姐……”
康熙闻声看向杨七七,急忙吩咐道,“快,快带若曦回去,务必把她救活!”
“是……”
一个侍卫打横将杨七七抱起,便飞快地往营地跑去。
康熙恨恨地剜了胤礽一眼,忿忿地甩了甩袖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王喜和李德全等人见状,忙跟了上去。
留下几个侍卫公事公办地将呼天抢地的胤礽一干人押了下去。
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十四贝子府。
偌大的房间里,规规矩矩卧床而眠的胤禵忽然睁开了眼睛,胸口处如擂鼓般跳动,不安充斥着整个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