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聪扛着砍刀大步走出面馆,一点不见吃白食的丧气样,倒是像一位黑道大哥从光影中走来。
众人余光瞟过,与谢留良的目光碰触间,迅速收回目光埋头吃面。
蒙聪扛着砍刀并没有扛出他想要的江湖痞气,反倒是走出几百米,这砍刀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他是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一路小跑跟在谢留良身后。
眼看落得越来越远,他深吸一口气,卯足劲儿加快步伐追上谢留良。
满脸堆笑,拉了拉谢留良的衣角,“姐夫,把面馆老板的柴房填满,大概要多少木材呀?”
“估计普通的十根八根吧,大的可能三五根。”
谢留良放缓脚步,见蒙聪小脸通红,江湖瘾也过了,憋着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砍刀握在手中。
蒙聪拂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根木材大概多重呢?”
谢留良停下脚步,转身垂眸,定定地看向他,
“你小子想说什么?不用在这里旁敲侧击。”
蒙聪仰头对上谢留良的眸子,似笑非笑,“我们真的上山砍柴呀?”
谢留良笑而不语,手掌唰地从他头顶削过,
“笨,没看出店老板是故意针对我们的吗?而且周围人看我们的目光都很害怕。”
“显然,原身谢栋曾经来过这里,也许还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呢。”
蒙聪不住地点头。
“我们去查看一下,免得不知不觉成了炮灰,落得像谢栋一般,凄凄惨惨。”
蒙聪侧头没躲过,捂着头,睁大眼瞪着谢留良,
“不准说我笨,我就是看出有问题才问你的。”
谢留良换脸一般,马上目光温和,笑容柔美,轻抚蒙聪肩膀,“好的,我们蒙蒙最聪明,最可爱,最善解人意。”
蒙聪平白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停地用手掌摩擦着手臂,仰头朝谢留良翻了一个白眼,
“切,表扬都这么敷衍。”
接着问道:
“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尤村?”
谢留良把两把砍刀别在腰后,一把抱起蒙聪,
“抱紧了,我们这就去尤村看看,然后再去鸡公山打草惊蛇。”
蒙聪趴在谢留良的背上,眼前的景物快速向后移动,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和天真稚嫩的童音,
“哈哈哈!真棒,探险去了。”
尤村离面馆不远,
他们趟过两条小河,翻过一座山,就看见山凹下有个破旧的小山村。
断垣残壁之间杂草丛生,墙面像被火烧过一样,留着片片黑斑,周围树木大部分已经碳化。
蒙聪瞪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竖在眼帘上一动不动,半晌才反应过来,两步拉住谢留良的手,半步也不想分开,弱弱地说道:
“这个村子好像、貌似曾经遭遇过一场大火。”
谢留良剑眉紧皱,神情少有的严肃,紧了紧手中的小手,
“周围三十米的树木都有碳化的迹象,不像天灾,更像人为。”
“这是灭族、灭村啦,得有多大的仇恨。”
谢留良扫向四周黑乎乎的一片,没有一块白净的砖瓦,意识到当时现场的惨烈。
心突然一阵抓心的痛,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件事应该与原身谢栋有关。
随口回道:
“嗯,老板没有当场拔刀杀了我们,已经是我们天大的幸运。”
谢留良牵着蒙聪走了一段,四面房屋倒塌,路面凹凸不平,干脆把他背在背上,找了根木棍,左探探右挖挖。
这件事如果与原身谢栋的有关,应该可以找到一些线索,他们边走边看,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蒙聪突然望着东南方的山脚下兴奋地叫了起来,
“姐夫,你看那边的房顶冒着烟。”
谢留良顺着蒙聪手指的方向看去,村子的尽头,有一缕青烟,轻轻飘过房顶,在这废墟之中显得特别突兀。
“抱紧了,我们过去看看。”
谢留良腾空跃起,双脚踏过残垣废墟,几个闪身停在一道破旧的木门前。
谢留良敲门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他犹豫了,如果原身是屠村的罪魁祸首,这样贸然打扰,会不会吓到幸存的村民?
蒙聪挣扎着从谢留良背上滑了下来,谢留良侧身躲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蒙聪。
蒙聪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地叩响木门,一声,两声……
砰!
屋内传来物品碎裂的声音,然后出奇的安静,再也没有声响。
蒙聪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候,目光转向谢留良。
谢留良对他做了一个敲门的手势。
蒙聪又抬手敲了几下,“屋内有人吗?我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
门由内向外嘎的一声打开了。
抬眸的瞬间,蒙聪一下子脸红了,他见过无数现代的,古代的少女、少妇,他们或清新脱俗,或千娇百媚,但都不及眼前女子的百分之一。
她青衣、素颜,五官大气,如雕如琢,一双眼尾弧度恰到好处的桃花眼,精致魅惑,不笑却感觉温暖,乌黑清秀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发丝被风轻轻拂起,落在白皙的脸上,让人浮想联翩。
谢留良一脸惊愕,然后抬手,指着青衣女子,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是监狱里那一个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神情一顿,继而眼含泪光,缓步走向谢留良,缓缓握住他伸出的手指,
“我是青鸾,这个名字还是你帮我取的。”
谢留良的手指握在她的掌心,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心在胸腔蹦迪,整个人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青鸾松开手,整个人扑在谢留良的怀中,无声的泪珠沿着脸颊一串串向下滑落,
“你说,青鸾象征爱情。它是为了爱情而生,它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只青鸾。”
“你还说,我就是你的青鸾。”
谢留良浑身僵硬,想起监狱中青鸾调戏自己的一幕,浑身毛孔都在放大,好似抱着烫手的山芋,一把推开怀中的青鸾。
“青鸾姑娘,你,你认错人了。”
蒙聪快步过来挡在两人之间,一脸懵懂,“姐夫,你认识她?”
谢留良的惊愕不亚于刚见青鸾时的惊讶,“上次劫狱的女子不是你安排的吗?”
蒙聪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只安排了红叶一人。”
两人目光齐齐疑惑地看向青鸾。
青鸾收敛了情绪,满眼失落地看向谢留良,纤长的手指在他手臂用力拧了一下,
“你这个负心汉真的不记得我了。”
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谢留良打了个寒战,这女人难道是原身谢栋欠下的情债?
谢留良头痛,
他最怕女人望着自己哭,她们一哭,脑子里就会自动脑补,自己哪里错了的画面,心滴溜溜地就软了。
特别是美女,眼前这位称得上天姿国色,他更窘迫,很想上前安慰几句。
可是,
不是自己的女人,心里别扭得不得了,手伸了几次又放下。
青鸾抬眸见谢留良犹豫挣扎、别扭的模样,心道是平和了不少,侧身擦干净眼泪,推开半掩的木门,“你们进屋说话。”
主动把谢留良和蒙聪引进了屋。
屋内很简陋,只有一张床称得上家具,厨房应该不叫厨房,跟野炊差不多,一口锅悬挂在两根支起的木柱上,锅里的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谢留良眼神暗了下来,“这个村子只有你一人?”
青鸾抬眸扫向四周,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这里曾经是一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小山村,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一年半前,村子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废墟,现在村子只剩我一个人了。”
青鸾说着说着又满眼泪光地看向谢留良,眼里似有诉说不完的思念,和哀伤。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谢留良说完,侧头看向窗外,
“是因为我,这个村子才变成这样的吗?”
青鸾拿起一旁的烧火棍,低头拨动着灶炉里的柴火,
以一个极低,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道: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们。”
谢留良耳力惊人,自然是清晰入耳,吃惊地看向青鸾,“因为我们?”
蒙聪睁着大眼睛,他没听清青鸾的话,但是谢留良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谢留良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但是真的确认时,脑子还是有那么片刻断档。
一个村子的人一夜之间全部被烧死了,多么惨烈,多么残忍。
蒙聪不由地转头看向谢留良。
谢留良面无表情,默默起身,背对他们看向窗外。
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地越过院子看向远方的山脚下。
蒙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谢留良,他是悲伤到了极点,还是麻木到没有了情绪呢?
蒙聪尴尬地坐在两人中间,大眼睛一闪一闪地在两人之间切换。
干咳了两声,对青鸾抱歉道:
“对不起,我姐夫失忆了,有很多事情他不记得。”
青鸾望向谢留良的背影,淡淡地回道:
“我猜也是,在狱中他见我的第一眼就很陌生,就像换了人一样。”
“不过忘了也好,至少他能生活得快乐一些。”
谢留良闻言,转身对上青鸾失望的目光,歉意道:“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已经过去了,也不是你的错。”青鸾没再看谢留良,目光落在闪着微光的柴火上,拿起烧火棍一下一下地拨弄起来。
谢留良挨着蒙聪坐了下来,
“你能说说当年尤村发生的事吗?”
青鸾惊讶地望向谢留良,对上他渴望的眸光,点了点头。
“要了解尤村的火灾,要从两年前我与他相识说起。”
谢留良打断道:“你能先说说尤村吗?”
青鸾点点头,
“尤村在这里有几百年了,听老人说当时一户姓尤的大户人家为了躲避战乱,迁到这里的。”
“最多的时候有四百多人,后来天下太平,大家陆续搬走了,最后只剩下35户,30户是农户,四户是猎户,一户是医者。我们家便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村子后面有一座大山叫鸡公山。”
谢留良心里琢磨着,这么大一个村子,应该有200人左右,谁这么丧尽天良,杀了这些无辜的百姓?
心里恨不得地把他们千刀万剐了。
青鸾继续道:
“我在家里排行第三,村里人都叫我尤三妹妹。”
“两年前我上山采药,在山洞里避雨,洞中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背上还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浑身发烫,应该是伤口感染导致发烧,昏死了过去。”
“雨停后,我便把病人拖回了家,在父亲和母亲合力救治下,第三天终于退了烧醒了。”
“这个人是谢留良吗?”蒙聪问道。
青鸾点头,“是的。”
“他从边塞过来,要去京城,但是他的伤很重,还有几处骨折,最终在父母的劝说下,他留了下来,一住就是半年。”
谢留良好奇地打断,道:“他伤得这么严重吗?”
谢留良后背的确有几处刀伤,刀刀毙命,原来是在这一次事件中受的伤。
青鸾颔首,眸光落在茶碗上,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他的伤其实一个多月时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因为我,他装病想继续留下来。”
说完,
青鸾的脸一下红了,眼神不由自主地停在谢留良完美的俊脸上,舍不得移开,好似要在他脸上找到他们曾经的身影。
但是,谢留良的脸上除了平静,就只剩下倾听的欲望。
谢留良和蒙聪对视一眼,谁都没有露出情绪,但他们双方都有同感,有这么个绝色美人衣不解带的细心照料,换做是他们恐怕也舍不得离开。
青鸾眸光暗淡下来,用力眨了眨眼睛,溢出的泪水克制地收了回去。
“父母也明白我们的心思,孤男寡女,长期这样相处必然引来闲言碎语,对姑娘家的声誉也不好。”
“一个月后,在父母及全村族人的见证下,我们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谢留良眼睛睁得老大,表情僵在那里,“你们结婚啦?”
“是的。”
青鸾不敢再直视谢留良惊愕、陌生的表情,起身向屋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