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身上有股令吾陌生的上古灵气,归墟剑与乾坤袋吾曾得见,这股灵气不属它们任何一个。归墟剑且在太晏与烛阴那一战后,便不知所踪。乾坤袋在后土老头手中。那便只能是吾曾未得见的,可知过去未来的沧桑镜。”
黎莲机略作沉思,“前辈意思是我爹窃取了沧桑镜,还藏匿到我的体内?”
奢比摇首,“不,如果太晏对沧桑镜有意,一开始便不会是那蛇女所得。且汝身上,只有它强盛的灵气,并无沧桑镜本体。身死如灯灭,当年具体种种,已难追溯,究竟为何如此,吾无法得知更为详细。”
“既然前辈与女娲不合,又如何能如此了解她,还得知如此清楚?”
奢比指了指耳鳍上方小青蛇,“它们是吾的灵宝,有了它们,吾耳可通神鬼。若吾想知情,世间难有瞒得住吾的消息。吾每需更替躯壳,也由它们替吾甄选追踪。”
“原来如此。”黎莲机缓缓点着头,抬目望着天上浓稠的黑云。
其中隐匿有蠢蠢欲动,而又因顾忌着奢比,只能蛰伏按兵不动的魔灵,他沉吟一声,又问:“前辈可知这是何地?”
奢比一时古怪看了他一眼,“钟山。”
“钟山……我为何会从昆凌传送来钟山……”黎莲机百思不得其解。
“汝不是自己寻来?”
“前辈有所不知,我本在昆凌接受神使选拔试炼,当前正处幻训第一阶段,受训生将会传到五花八门的幻境之中,或巧遇机缘,或身陷艰难,也不知为何,我会传来这钟山……”
“神使选拔试炼?选中了汝?”
“对。我本不想参训,可天不遂人愿,一次无心之举,阴差阳错,神使破例选上中了我。”
“是哪位神使?”
“一位老者,身着土灰道袍,手持桃木杖。”
“像是老道?”
黎莲机无需作出回想,便觉得奢比形容极为贴合,“像,确实像。”
奢比没由来仰天大笑不止,“吾以为这些老贼当真不曾牵扯世间种种,哈哈哈……神使啊……好一个神使啊!好一个幻训呐!这老头竟不惜为此动用乾坤袋加入试炼,好将汝送来这里见吾一见!吾还以为,天底下竟有如此机巧!”
“前辈所言何意?又为何发笑?什么动用乾坤袋加入试炼?”
黎莲机一头雾水,乾坤袋不是掌握在土之神灵——后土手中吗?谁又能轻易动用。
奢比收起笑意,摆手道:“无事无事,想起一桩陈年旧事,突觉好笑罢了。”
“ 既然这里是钟山,那下方国度便是……”黎莲机走近断崖边缘,眺望着绵绵延续至远方的国度。
“不错,正是已经覆灭的无启国。”
黎莲机眼底闪过惊诧,显然是没有料到这结局,久时抿唇未语。
“怎么了,后生仔?”
“烛阴前辈身死,钟山就成了一座荒山。鸟不飞,草不生,阴风阵阵,妖魔当道,鲜少有生灵前来靠近。无启国竟就这样在不为人知中走向落寞……”
“一方神养一方水土,这个道理汝该懂得。”
“可无启国民奇特,没有男女之别,不生育子孙后代,仅靠呼吸空气,捡食泥土便可为生。死后若埋入钟山之中,心脏依然可保持跳动,尸体不会腐烂,等到百年以后,便可复活,重享人生极乐。周而复始,往返延续,以至无启国民虽没有后代,人丁仍可兴旺,家国甚昌。即便没有烛阴前辈,我也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国度会走向覆灭……”
奢比忽地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钟山由烛阴灵气蕴养,而无启国民不过是靠吸食烛阴灵气为生的妖,他们捡食的泥土,是钟山上日夜吸收烛阴精气的土,埋在钟山中百年可复活,也是因吸收烛阴百年灵气。烛阴身死,他们自然无法再实现死而复生,他们又无法孕育,下场自当如此。”
这一切后果,可以说是因为黎莲机的父亲杀死烛阴而造成,黎莲机心绪忽然变得凝重。
奢比像是因此回想起一件无比重要的事,问道:“烛阴死后,理应也化作了混天珠,想必是落入了太晏之手,如今该交由汝手里, 为何汝身上只有属于太晏的火象混天珠,属于烛阴的金象混天珠,吾丝毫察觉不到……”
黎莲机如实回答:“我只有我爹这一枚,不曾得见前辈所言的金象混天珠。”
“奇也怪哉……难不成太晏交到了蛇女手中?”
“也许……”
“如此他可太糊涂了!”
“既然混天珠不止一枚,那集齐所有混天珠又有何用?”
奢比眸中一瞬聚拢有盛着日月的气势,好似在看待蜉蝣蝼蚁,比这一方黑色天地都令黎莲机觉得压抑,“小子,你可真敢问。”
在可化作混天珠的神兽面前提及这个问题,与向他们打听“五行神兽若死光了,会如何”没有分别。
黎莲机当时也没有多想,当即也觉得是为冒犯不敬,忙低头赔个不是,“前辈恕罪,是我口无遮拦,不过我只是好奇罢了,又怎敢在前辈面前有所觊觎。”
奢比哼笑一声,没有继续怪罪下去的意思,答道:“扭转乾坤,无所不能,只有汝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
黎莲机复又请教,“前辈可知我的父亲与烛阴前辈发生过何事,他们之间可是有什么过节,竟要不死不休。”
“吾等皆为五行神兽,哪里会有什么过节。”奢比长久望着黎莲机,像是觉得他异常天真,“ 烛阴乃盘古五脏之肺,他呼吸可成风,一呼气便是寒冬,一吸气便是炎夏,开眼为昼,闭眼为夜。烛阴常年长眠,不吃不喝不呼吸,每隔一载便醒来一次,一醒来便会对人族造成不便,在此期间,昼夜不分,冬夏不分。因此,蛇女派遣太晏来杀烛阴。”
黎莲机目光忽然变得晦暗不明,“我父亲杀死烛阴前辈是女娲的意思?”
“否则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同袍出手。蛇女她是大地之母,是为人族之母,可她并非一个称职神明。为维护自己在人族心目中的地位,她什么事做不出。甚至不惜借太晏之手,害吾辈同袍相残。”
“当年蛇女想要杀害的,定然不止烛阴,还有吾。吾真身巨大无比,行动之时不是导致地动山摇,便是山崩地裂,吾所经之处,人族难以留存。幸亏吾有自知之明,烛阴身死以后,吾知自身难保,便退而求其次,选择金蝉脱壳,弃车保帅,放弃真身,最终致使原身腐朽,只可徘徊生存在各个灵壳之中,如此踪迹难寻,才逃过一劫。”
“这世间万物,只要阻碍人族壮大,与他们利益相悖,蛇女便不让之长久。她只维护她造就的人族,从不在乎其他生灵,无启国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黎莲机当即蹙动眉头,已凝神静听许久,总算忍不住插话,“即便如此,五行神也从不肯插手?”
奢比眸中浮过一抹讽刺笑意,嘴上也来了怨气,忍不住倾吐苦水,“汝不提还好……当年烛阴身死,吾第一时间用青蛇与他们几个老贼通灵。他们答复:吾等选择栖身尘世,这是因,自当结出如此的果,冥冥中天注定,与他们无关。他们倒是好意思提及此事!他们五个,凭仗是盘古元神所化,吾等不是对手,便要骑在吾等头上!要吾等成为他们座下神兽,才可待在神域!吾等不愿,自甘降身凡世。此后,未得老贼们允诺,再回不得神域,连同天界也去不得。若知是如此结局,吾自不会意气用事,便是委屈一些,给老贼们打打下手又当如何,也不至于累得吾那伟岸真身腐朽化土!”
黎莲机不由暗暗感叹,世间凡尘种种苦果: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生在凡尘,即便是神通广大的五行神兽,又当如何?还是难逃其中,不会生来无怨无悔。
奢比再次开启长谈阔论,“为人者,来这世上最晚,想得到的却最多。这是他们的,那也是他们的,只要他们到过,便都是他们的。若与他们相悖,便为异端者,当诛。他们以上位者之态侵害弱小生灵时,他们称,此为弱肉强食,为真理,当顺应而为,且有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当他们受到强盛妖魔捕掠,受鬼怪欺凌之时,他们忽又忘记先前大言不惭,不认弱小卑躬,反而厚颜无耻换了另一种说法,宣称妖魔鬼怪无情无爱、横行霸世,视生命若草芥,乃世间罪恶之本,是不该存在的异物……”
黎莲机抿唇陷入沉思。
奢比继续道:“他们什么都想得到,却又什么都不肯舍弃,心胸狭隘却又自视甚高,还极不害臊为自己封一个万灵之长称呼,好取尽拿尽后仍名正言顺……不愧为那蛇女所造生灵……吾曾觉得他们弱小滑稽,可吾偶尔也会艳羡,他们有恃无恐……”
他见黎莲机始终沉默不语,意味深长一笑,道:“后生仔,在想什么?”
黎莲机摇了摇头,却仍旧垂首冥思着,“没什么。”
奢比怪声一笑,因此问出一个在世人看来极为大逆不道的问题,“汝不想为父报仇吗?亦或者,汝觉得世间需要这般偏驳的神明吗?”
黎莲机心头猛然一颤,一阵撼然,惊震抬首间,视野却渐渐分碎零散。
竟是要被传送回去了……
“吾知晓俗世有一个礼节,长晚辈第一次相见,长辈是要送小辈见面礼的。”
黎莲机的耳畔回荡着奢比因远去而无比空灵的一道声,手腕之上已多出一个盘旋蛇形银镯,身有寒鳞泛光,双目镶有泣血红晶。
“这蛇镯双目用可通神鬼的的青蛇之血点睛,与青蛇互有灵犀,往后汝若有所需要,方可用它与吾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