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敖纯掐着时辰到窗边倚着。他已养出在此等候黎莲机出现的习惯。
两只雪银狐清闲自在,随着窝在他的脚下。
“敖纯,伤养得如何了?”
敖纯坐在窗上不过片刻,敖霖便推门而入,他一眼望见他端来的汤药与饭菜。
“在等莲机兄?”敖霖摆放好膳食,见敖纯迟迟不动,又继续道,“他……来不了了。”
“为何?”敖纯只挺了挺背,依旧没有下来的意思。
敖霖叹了一口气,一五一十道来:“今日他在教房里看春宫图,遭先生抓了现行,因白日宣淫而记过,毕方教长带他去东场处罚,还不曾结束。”
“……”
“他看的且是……男风图……”
敖纯猝不及防,下窗之时微微有些踩空。
敖霖也是从师长的训话里得来的消息,当时同样惊讶无比。
“他同宋原礼一起看的,不知他们二人……”自从敖霖与敖纯有了上次一番交谈,他便做了敖纯对黎莲机动有情意的打算,觉得十分有必要着重透露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
黎莲机、宋原礼受完处罚。
一个弯着腰,双手按膝,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喷嚏接连不断,抱紧双肩不住发抖。
“这冷泉泡得实在过瘾……这春宫图看的、牺牲太大……啊……啊嚏……”宋原礼揉揉鼻子。
“你泡了多久,我便围着这东场跑了多久,现在又累又饿……”黎莲机只短短歇息,艰难迈开双腿,往东场外去,“我得去瞧瞧予沧可曾为我留下饭菜,先行告辞。”
宋原礼也要去找江家兄弟:“告辞。”
所幸黎予沧留意了一下,早早为黎莲机备下饭菜,已叫南房的同窗捎带至黎莲机寝阁。
前段时日,黎莲机从山顶倒腾回来几坛酒,藏在床榻下方。他有意小酌几口解解乏,便取出来一坛,将酒就着饭菜一同下肚。
初时赶回寝阁,他连提起脚跟的劲儿都使不上,酒足饭饱后,萎靡总算一扫而光。
恢复了精神气,他便想起敖纯,嘴角绽开些笑意。
夜雾冉冉,泉流暖暖,两相追逐,丝丝缕缕化到一起,幽幽潜入一扇开着的亮窗。
黎莲机一如往常,不走寻常路。不曾料到,仅一个飞身,他的手尚未扒住窗沿,前襟已让伸出的一只手捉住。
他来不及惊呼,敖纯已将他提溜上来。
待黎莲机对上敖纯乌泱泱的一片脸色,默道一句糟糕,是否是前些日子趁人之危,将他欺负狠了,现下养好了伤,他便要反过来打击报复?
敖纯不顾粗鲁与否,扯着他往里边拎。
黎莲机在窗口磕绊了几次,撞得是七荤八素:“呃……你轻点。”
敖纯这才懈了几分强硬的力道,却还是算不上动作轻柔,直将黎莲机东倒西歪拉进屋里。
黎莲机几下才稳住身形,揉搓着被撞得火辣辣的肩头。
这才受罚归来,他也没有更多气力与敖纯置辨。
“腰可算是好了,便迫不及待展示你惊人的臂力?”可以输人,但他不能输阵。
“你与宋原礼!一同在教房看春宫图!”敖纯一脸冷峻之色。
黎莲机眉尖抽动,好一阵哽喉,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转念一想,宋原礼、江伯霆都在这个寝房,不知是否是宋原礼给敖纯透露了消息……
“宋原礼与你讲的?他可真不害臊,也不觉丢人!”黎莲机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轻笑扫视几眼四周,见没有那两人身影,也没有两只狐狸的踪迹,又随口问道:“那两小只溜达出去了?宋原礼怎也不在?受完罚还有余力跑出去折腾,精力倒是充沛!”
敖纯被他不甚在意的态度激怒,且最后问东问西太像是关切着宋原礼,无名业火灼得他心中不平,冷静与理智全然崩离游走。
黎莲机对上敖纯那张冷如冰碴子一般的脸庞,顿时生出疑虑:“还在为前些时日的事生气?这么计较?”
敖纯冷不丁笑出一声,房内气流甚至有一瞬间停滞。
黎莲机心里暗暗“咯噔”一声,区区几件小事,应该不值当生这么大火气呀。
“你觉得是吗?”敖纯陡然逼迫几步,身上伴随而来的有白龙天生浩然的威压。
黎莲机一时招架不住,不自觉后退:伤好了果然不好欺负……
他心思一飘的功夫,敖纯又迫使他退却一步。
“那你有何可恼火的!我今日并未行下招惹你的事,你这是闹什么?”
“没惹?”
敖纯拽过不停躲避的黎莲机,将他手腕攥得又紧又实,冷冰冰的威逼,焰赤双目仿若在述说,你敢答“没有”试试。
黎莲机本该理直气壮,却还是屈服在敖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气势之下。
“没……吧?”他不敢再以硬碰硬,男子汉大丈夫,该能屈能伸!
“哦?”
“我是真不知何处惹了不是!”
敖纯又开始咄咄逼近,“谁准许你与他人一起看春宫图了?”
“?”
“不是你说,要与我做天下第一好吗?不是你说,要与我不分你我吗?”
“??”
敖纯语中透着不可违逆的强势,“记住了,你只可同我看!”
“???”
黎莲机沉默一阵子,总算咂摸出味来,敖纯愿意与自己要好,不过就是这占有欲……也太冲人了些……
这可是只允许他与自己亲近,他人不可与自己亲近?
黎莲机不是做不到,相反,他十分擅长去做。
不过……
黎莲机唇角挑动,眉尾上扬,口气轻且缓:“若我记不住呢?”
“你且再说一遍,试试……”敖纯一字一顿,咬字清晰,且不断收着手劲。
黎莲机差点忘却自己正处在不利地位……
他尚且浑身使不上劲,哪敢与敖纯抗衡,再拧下去,他胳膊都要被握断了,只好认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
“你想将我抓残了去吗?我记下了……记下了还不行!你这样握着我……不太合适,与起争执怄脾气的夫妻似得!快快放手吧!”
敖纯醒点,手下松力。
黎莲机立马抽开手,揉捏手腕的同时,不忘在心中偷着指指点点。
当年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不会欺负人,这才重逢多久,便开始压迫人了。
他一边甩动几下手腕,一边留意敖纯脸色,见他面部有所缓和,便道,“你这就叫拈酸泼醋!”
敖纯状似无意与黎莲机隔开几分距离,单单看着他,没有说话。
黎莲机突然轻声笑,偏又将这小小一段距离贴回来,态度十分亲近,明知敖纯先前一席话不过是气话,却故意装作会错意,与他低声耳语:“原来你想与我一道看春宫图啊?”
“……”
“我且先考你一个问题。”
黎莲机也不指望听到答案,单手负后,另一手磨挲着下巴,迈着散然地步子在敖纯周身踱了一圈又一圈,“你觉得男子与男子可以交欢吗?”
“……”
“我与宋原礼一道看的是男风图,他们形骸交合的姿势十分放纵妄为,且不说这……”
“那只小小一处隙口……”
自从知道敖纯便是小白,黎莲机说话便再也没有避讳,心里有什么,嘴上便说什么,他一边埋头思索,回想着若是鼓起状的物事形状,一边连说带比划,对照大小,且又严谨求实伸出一根中指,往握实的拳头虎口缝隙处硬插,以作尝试。
自然也挤不进去,他的样子变得有些颠覆,“我说就是……男子与男子岂可相授入巷云雨……”
“若强行颠倒敦伦,可不得要搞出条人命来……唔……”
“闭嘴!你这骚狐狸!”
敖纯听不惯黎莲机满口的淫词污语,赶紧将转来转去走不停的他拽住,一并将他调个过面对自己,先挟住他没羞没臊作出模仿搅溅春池动作的手,并捂上他那张嘴。
黎莲机一时愣了愣,回神后发觉敖纯将他给骂了,正欲数落敖纯一番,却受他耳垂上一点绯艳的牵引。
“我说白龙啊……”他即兴而起,口中是不怀好意的笑,错身将胳膊往敖纯肩头一搭,一眼不眨凝着那一抹暧昧之色,贴身过去道,“你不会是……在脑海浮想了一遍香艳性色吧?”
“你……”敖纯气噎。
“脸皮这般薄,你可怎么泡姑娘?”
黎莲机一言毕,当即想起黎予沧叮咛,不准他将这歪风邪气带往敖纯身上。
不等敖纯多有反应,他已正色:“一块看春宫图这事,你且别想了。”
“你只愿意与宋原礼一起?”敖纯面色陡变。
“跟谁看都不跟你看。”黎予沧都已发话,黎莲机怎敢顶风作案。
敖纯再次尝到火气炸满膛的滋味,半晌,他嗤地笑了声。
“我原本想找一个人,可我现在突然不想找他了。”他语间染上不受束缚的洒脱,看似正常,却是刻意描绘。
敖纯故意说给黎莲机听,言外之意无非是:那个人,我已不在乎。
“……”
“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我想同你做天下第一好,至于他,忘了就是。”
黎莲机心中隐隐泛起难言,一时憋闷又难受,明明两人都是他,他不该难过。
恰好两人皆是他罢了……
若贴近敖纯的并非是他,可就能算作敖纯将他弃了。
如此细想,黎莲机顿觉讽刺,这是在替幼时的自己吃无名飞醋吗?
“喜新厌旧。”
黎莲机再笑不出口,以他这性子,不笑便是不爽。
敖纯哼笑一声使气,浑不在意,“ 那又如何?”
“看走眼了。告辞。”黎莲机无所眷恋。
敖纯怄着气,并未挽留,目送他身影消失,倚靠向窗边,闭目揉了揉眉心。
后来……
教房授课,黎莲机、敖纯化身陌生人,试炼场内,两人针锋相对。
此种情形延续一个月之久,两人暗自较量一个月之久。
黎予沧一干人等大为疑惑,不禁想问:发生了何事?这两位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