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纯第一次饮酒在十年前,上任龙后便也是他的母后——敖洲去世的第三晚。他滴泪未流,可他心中是何滋味无人可知。
深宫之内,敖纯最为敬重的便是敖洲。她是唯一一位令敖纯觉得宫内尚有真情的人。
敖洲爱敖阐,爱到不顾一切,于是他愿对敖阐听之任之。只因爱屋及乌,只因他母后,仅此而已。
敖纯的母后便是敖阐有而不自知的一个杀手锏,敖洲去世,能对付敖纯的杀手锏自然没了,世间再无可操控他。
可活在尘世,总得有一个念想。不管是人、是妖、亦或者是他这条龙。
敖洲不在,谁又能成为他的支撑?
敖绪?
不是。
敖纯十分清楚,兄弟二人并不和睦,还不如他与敖霖亲近。他从未能忘的笑靥在原本冷清的夜里忽地变为明晰。
当年,敖阐极力反对,敖洲劝他顺从,他只好爽约,便未遵守诺言带小狐狸回来。且最后一面都未能见,最终不辞而别。
如今,再也无人能阻止敖纯去追寻小狐狸。自此以后,小狐狸便是他最终的念想。
龙宫太冷了,敖纯在那里活得太过压抑,适应了孤寂,令他习惯拒人千里。
而那时的狐狸灿若艳阳明亮,猝不及防升现在他心中一片茫白空虚的冬日旷野内。
他只“哈哈”一笑,便轻易撬开他常年关闭的心锁,踹门入他心房,像个小偷,可又明目张胆到放肆张扬。
那夜,作陪的有为敖纯担忧的敖霖,也有未从伤悲中走出的敖绪。
敖纯醉得一塌糊涂, 忍不住给二人透露了关于小狐狸的事。说他誓要寻回小狐狸,说这是除了龙后外,他唯一的坚持。
敖霖、敖绪也喝得不清不楚,听得不明不白,便未当真。
可敖纯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且在往后的每个日夜做出证明。
他不止要重新找回小狐狸,他还下定决心变强,强到无人能敌,强到能护得小狐狸此生周全。
敖纯知道,敖洲一死,龙宫之内他再无任何靠山。凭他如今处境,他什么都给不了小狐狸,可能还会害了小狐狸,害小狐狸与他一起走上朝不保夕的死路。
日复一日,他凭一己之力得女娲赏识,又得女娲赏赐。他从未遗忘过将小狐狸接回龙宫的诺言,也不想遗忘。
十年过去,他应得的已全部拥有,能力、地位,可还是丢着狐狸。
经昨日大起大落,敖纯一直在独生苦闷。他开始怨,先怨敖阐害死他母后,后怨敖阐害他寻不到狐狸。
不管是昨夜撕破脸皮回去天界,还是今早故作磨蹭迟到赛场,还有当下这观战中途离场,前来这酒馆,都一一证明他还在为昨夜一事烦忧,他怕再也寻不到他的狐狸。
此次是他第二次饮酒。
他本不爱饮酒,可酒能麻痹意识,让他暂且忘去不快。现在,他急需借酒消愁。
前来东海的游人看比赛的看比赛,凑热闹的凑热闹,酒馆只剩零星几个乐得清闲的人士,特来一尝此地有名的椰子酒。
除店老板与店小二认得敖纯外,并无人识他。正好遂他的意,省得喝个闷酒还被人扰清净。
一坛酒下肚,敖纯脑袋渐渐发沉。
桌上还有两坛,他毫不迟疑打开第二坛,正欲满上,便发觉有一道来自店门口的探视。
店内无人识他,自不会行如此注目礼,因此倒显得这道眼神特别。
本以为是光顾来的蛟龙族民认出了他,不想理会,可酒气上头,脑袋一时糊涂不听使唤,自行好奇地探寻答案去了。
一侧目,他便看见是昨晚被他错认的黎莲机,一时怔然。
发都发现了,黎莲机干脆放开手脚,迈进门去,迎着敖纯目光走近他那一桌。
“拼个桌如何?”他放下剑入座,无丝毫客气。
敖纯心中正不顺,不想徒增烦恼,本不打算同黎莲机翻旧账,不料这人先招惹来了。
“纯皇(妹)子(夫),别这么拘谨,在下只是来赔不是的。”黎莲机微露笑意,以保证足够诚恳。
敖纯眼中,黎莲机此人十分狡黠,身挟一股捉弄人的邪气,眉眼之中还总要囊着似有若无的轻薄,便笃定此人心思甚重,城府极深,浑身都是鬼点子,心眼子,不该是只是狐狸,还得是匹狼。
在他经历当过坐骑的一夜后,感觉便是如此。可见,第一印象尤为重要。
他轻瞥一眼黎莲机,只此一眼,便料定黎莲机并非为道歉来,而是另有图谋。
干脆顺着黎莲机的话,看黎莲机是何目的,不冷不热反问:“赔不是?”
黎莲机确实心中有鬼,他根本是为妹妹终身大事,特意来同敖纯拉近关系,被如此质疑,心中稍微产生了一点点愧疚,倒也稍纵即逝。
不过他还是拿出了他自认为低微的态度,“那天夜里我酒醉,人犯浑,为此冲撞了你,多有得罪。”
敖纯看他有一阵,一字未吐,拿起酒碗自斟自饮,当他不存在。
黎莲机猜敖纯尚未消气,不想原谅他。
他并非轻言放弃的人,要知道他最敢卖弄的可不止一张脸,还有他的脸皮!
“敖纯兄应当不识我吧?在下黎莲机。”黎莲机先简要自我介绍,打算打一场持久战——死缠烂打。
敖纯依旧自顾自饮酒。
黎莲机先是做好唱独角戏的觉悟,“独自一人喝酒,太闷!我来陪你。”
他索性招呼店小二,吩咐道:“给我来两坛上好的椰子酒!”
“好嘞!”
店小二手脚麻利送上,不过竟有三坛。
黎莲机一脸疑惑。
店小二笑着弓下腰解释:“公子既是我们三殿下的友人,自不能亏待,多出一坛是我们老板送的。”
黎莲机用偷扫一眼敖纯,见他无所谓,便未驳了这番好意,顺水推舟。
“那代我谢过老板。”
店小二一阵点头哈腰,“这位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没有小人便去忙了。”
“去吧。”
店小二离去,黎莲机正要开酒,便发现敖纯已将第二坛喝干,竟要去开第三坛。
如此蛮灌,定有心事。
“纯兄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一语中的,敖纯停下动作,看他一眼,还是未答他的话。
黎莲机毫不在意,对一条龙行下那等事,没被赶走已是谢天谢地。
“纯兄真是寡言少语,不过无碍,正好我巧舌如簧!”
敖纯放下酒碗:“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莲机听他回话,且语气不冲,就知道还有希望,欣喜万分道:“我想同纯兄交个朋友!不知纯兄可否愿意?”
敖纯重新埋首喝酒,不置可否。
为此,黎莲机也是煞费苦心:“知道你不差酒钱,可为表达我的诚意,这顿酒还是得我请,只当赔礼。”
敖纯全当耳旁风,该怎么喝还怎么喝。
黎莲机看他一心只扑在喝酒上,便道:“纯兄既不想道出烦忧,我便不多问,陪你一醉方休好了。”
他直接效仿敖纯猛灌,托住坛酒往嘴里送。为同敖纯走近,他算是下了血本。
黎莲机只顾灌酒,未能见敖纯放下酒碗之时,醉相已露:一手轻按太阳穴,晃了晃脑袋。
他只知干下一坛后,敖纯已将第三坛喝光,见敖纯脸色不曾变化,一脸诧异道:“纯兄酒量好生猛!”
“今日只为买醉。”
敖纯语气大变,有酒后朦胧的醉意,也有喝到兴头的尽意,他歪头趴到桌上,细凝着黎莲机,轻轻笑了。
黎莲机:“……”
敖纯生得清俊,这一笑更是脱俗。
黎莲机同敖纯已有多次照面,除了冷笑,他从未见敖纯露出过正常笑意。
他听过关于敖纯的传言均是冷淡,不苟言笑。难得一笑的人全无缘由露出正常笑意,着实是诡异了些。
不管赏心悦目与否,黎莲机都无心欣赏,只怕是白日撞了鬼,吓了一大跳。
他迟疑了下,还是用手在敖纯面前晃了一晃。
“你……喝醉了?”
敖纯顿然捉住黎莲机放在面前的手掌,牢牢捏在手心里,并强制自己坐得笔直,可还是把持不住晕乎乎,晃来晃去,口上倒是十分强硬,“我没醉,你晃什么晃?”
“……”
“不许再晃。”
“不是我晃……是你晃……”黎莲机最终还是忍不住戳破。
“是你晃。”敖纯一本正经。
“……”
“我没醉,是你晃。”
黎莲机只想说,是是是!你没醉,你倒是将我的手撒开。
敖纯抓住黎莲机的那只手一直暗暗较劲,明显无意松开。
黎莲机四下瞅了瞅,并无人发现他们这桌的异状。
光天化日之下,都这般大的人了,还手牵手,若给不明真相的人瞧见,肯定要遭笑话。何况敖纯还是蛟龙族皇子,只怕有损身份。
黎莲机赶紧低下嗓子:“你没醉行了吧,有话好好说,可否先撒手?”
“不可。”
“……”
“你还是不信我,我没醉。”
鬼听了都得摇摇头,你这要人怎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