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莲机在树上喝多了酒,便睡过去。
时至正午,他一翻身,葫芦从手里脱落。
树下已聚了人,大部分是一些蛟龙族的姑娘。
一上午未见黎莲机露面,她们焦急万分,只怕在回去之前见不到黎莲机,连擂赛也看不下去了,嫌场内聒噪,干脆聚到这清净之地。
姑娘们正商讨去哪里寻寻黎莲机,又担心黎莲机终究还是来了,她们因此错过。
一时进退两难。
正苦恼着,突然天降个酒葫芦。
“哎呀!”
几位龙姑娘惊得四下散开。
差点正中的女子躲得也算及时,虽未砸到她,却是吓得不轻。
葫芦落地后,发出“噗通”一声,甚为沉闷。
想来葫芦中有酒,若给它砸上脑袋,轻则疼上几日,重则当场昏迷。
女子捡起酒葫芦观摩,是略深的枣色,壶身细滑有光泽,壶嘴镶着一圈青铜纹路,隙缝嵌缀紫玛瑙,壶盖有铜链连接,整体甚是美观。
“谁的酒葫芦?”女子扬声问着,抬目望去树冠。
一位玄服散丝的狐耳少公子正耷着一条长腿,坐在枝干上向下瞧,他姿挺身长,面容养眼,令人一见倾心。
“是在下的葫芦。”酒葫芦一掉,黎莲机便惊醒,他面露歉意,对一众女子赔起不是,“各位姑娘受惊了,在下没能拿稳,实在是抱歉。”
姑娘们相视惊喜,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不是他?”
“是是是!”
“肯定是呀。”
率先那位女子一脸欢喜,询问面露疑惑的玄服少年:“你可是莲机公子?”
黎莲机露出一笑:“龙姑娘们怎认得我?”
“凭公子令人惊艳的容貌、随性披发的洒脱之气,还有这一身标致玄服。”
偌大一个青丘,确实也找不出第二个不理散丝的狐民。
黎莲机并未多问她们如何能了解他的品行,翻下树来,与几位女子之间把控出适当的一步之遥,他一向轻佻,此刻也只能将笑意拿捏得中规中矩,立即化身温文尔雅一少年。
“龙姑娘谬赞了。几位可是来青丘看擂赛的?”
女子递还了葫芦,率真道:“我们仰慕公子已久,为求一面之缘特寻到青丘,未想到公子竟未参加擂赛。”
一位年纪较小的姑娘甜丝丝笑起来,“是呀,幸亏还是见着黎哥哥了。”
黎莲机将葫芦挂回腰间,正想回话,擂鼓乍响。
他们受到吸引,不禁转身望向擂场。
比赛已近尾声,各擂台的评判者一致做二百进一百的指示。
打响的鼓声便是提醒最后一战的意义。若是赢了,便可拿走试训资格,同时也可拥有成为神使的机会。
成败在此一举。
“最后一战应相当不同凡响,公子闲着也是闲着,可愿同我们一起观赛?”群中女子发出邀请。
黎莲机睡得糊涂,这才念起黎予沧。
估摸只喝这点酒不会出问题,便决定去瞧瞧黎予沧进展如何。何况他向来不拒女子请求,点头应约。
看他平日放纵不羁,在黎予沧面前不甚正经,对其她女子却不敢随意套近逗乐,一直以礼相待,怕招惹是非。
他一手背后,微压低身子抬起另一手,彬彬有礼作有请状,示意姑娘先行。
这样的黎莲机自有另一番风姿。
一深入擂场,黎莲机便有些出乎意料。不论是平日倾慕他的狐女,还是今日为客的龙女,凡是认出他的,一并围了过来。
识他的青丘姑娘大多为询问他为何不参赛,认出他的蛟龙族姑娘是为近睹芳容。还有几个与他素未谋面,全凭耳闻,慕名而来又怕认错了,一直追问是否是莲机公子。
曾也遭遇过女子围堵,只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以往向来有黎予沧帮忙解围,如今不知她人在何处,只能听她们七嘴八舌问这问那,也不知道该回答哪个。
惹得动静大了,不管是来凑来热闹的妇人,还是为观擂的老少爷们,皆往此处张望,甚至是正在擂上打得火热的对手,也忍不住回首。
见自己制造出如此麻烦,黎莲机再不想做玉树临风贵公子,只想冲出重围,离开此地。
可放眼看去,全是女子,他身为男身,硬挤出去终归不妥,只能眼巴巴寻找擂上的白色身影。希望黎予沧可从天而降,救他于水深火热中。
相当凑巧。
黎予沧消磨不少时间,终于将不肯认输的对手踹下擂去,回身便瞧见与她隔有一个擂台的地方热闹非凡,左盼右盼的黎莲机正给姑娘们围在其中。
此擂离观战台极近,评判者宣布完黎予沧晋级,她便看见黎项禾的手势,正是令她为黎莲机解围。
她也正好想与他算账,飞身下擂,冲了过去。
黎莲机正处无奈,瞥见及时赶到的黎予沧,便也不头疼了。对着围到最前的热烈姑娘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黎予沧见他如此,直在心中骂他无耻之徒,可烂摊子还得她收拾,她边往里挤边喊道:“姐姐们!妹妹们!借过借过!让一让啊……让一让——”
往里挤时,她可是动用了真功夫,手上暗暗运转功力,愿意让道便也罢了,让得慢了,还未缓神便被逼得往一旁倾倒。
“各位小姐,家父找我家公子有要事安排,就先失陪了。”
言罢,她已挤进最里处,不由分说地将黎莲机拉走。
速度之快,令一众姑娘觉得黎莲机道出的“失陪”二字犹在耳畔,两人却已行远。
黎莲机一经摆脱,笑意立马转变:“是义父寻我,还是你的说辞?”
黎予沧狠狠瞪他一眼:“懒得理你。先去前擂,那处离观战台近,长辈眼皮底下,她们定得注意分寸,不敢造次,相对安全。”
黎莲机不住点头,且不忘献媚:“还是我们予沧仙子聪明。”
黎予沧骄声一哼:“别当夸我一句,我便不会与你记仇,早上为何不来!宋原礼那家伙可耀武扬威了!”
“怎了?”
“你说呢!他完全是一举得魁的势头啊!他可不嘚瑟上天呐!我还指望你能上擂教训教训他。他在学塾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你,你也不给他揍改。暴露身手又如何?别人若因此怀疑你的身份,整好破了你身属三尾的流传,给他们一个你已修成五尾的说辞。你正好可控制尾数,露五尾给他们瞧瞧,便可简单盖过,对你身份并无影响。”
黎莲机完全不当一回事:“为何你这么想让我在宋原礼面前出头?他对我并无太大恶意,我也懒得同他计较。至于三日擂……出手前需展尾数,你知道我当真不喜,别说五尾,一尾我都不想露,断然不会参与。”
“你怎如此抠门!露一下会死啊!反正我就是不想宋原礼夺得第一!”
两人走到前擂绿茵草地上,站定后,黎莲机突然凑到黎予沧面前,笑得不怀好意,故作高深地问道:“你为何如此针对他?不对劲不对劲,你对他,该不会……呃——”
黎莲机话还没说完,就被黎予沧捅上一肘子,他吃痛的捂住肚子,疼的挤眉弄眼:“嘶——下手可真狠啊!”
“你还敢怀疑我俩,我还未怀疑你是断袖呢!照理说,你这般年纪早该有心仪的姑娘,却一直未见你对哪位女子献殷勤。如此一想,宋原礼更像是个例外,多次针对你你都未同他置气,别是看上他了吧!”
“……”
明眼人都知道黎予沧说的尽是气话,按黎莲机的性子,他不会在意。
可今日他一如反常,直想抓住黎予沧解释清楚。
早些那个春宵之梦果然令他生出阴影,影响颇深……
“我不过是……”
黎莲机将开口,脊背便是一凉,当下发觉一道不经避讳的视线正紧紧盯着他,有那么几分熟悉。
该有很久了,只是他一直未留意。
他稍一侧身,顺着气息寻找视线来处,正出自观战台。
这一抬眸,便循迹到敖纯身上,两人看个对眼。
黎予沧自然有所发觉,瞧瞧敖纯,又看看黎莲机,狐疑道:“你认得他?”
黎莲机昨夜饮酒过度,眼拙得很,根本认不清敖纯容貌,后得以近身,又见他多是龙身,哪认得出?
除了觉着眼熟,他完全记不起此人便是被他当过坐骑的白龙。
他一脸纳闷地答,“不认得。”
“那他看你的眼神……怎么好像与你有仇?”
黎莲机同样不解,问道:“他是谁?”
“能坐龙王身旁,又生得如此清隽矜贵的是谁?经常受长辈夸赞,被姑娘心心念念的是谁?”
“敖纯?”黎莲机听多了有关他的传闻,也曾想见识见识,当即不经遮掩地审视。
也不知他是相当不知趣,还是刻意厚起脸皮,全然不顾对方眼神愤恨,跟逛窑子挑姑娘一样将敖纯从头看到尾,连一根头发丝都未放过,活像一个登徒子,末了还轻笑一声,略有品悟:“果然不俗,我若身为女子,倒也可能会将绣绢丢给他。”
狐族女子,历来开放,若有心仪之人,便会将亲手绣作的芳帕丢给他。不是说必要回响,也可只为传达一份倾慕。黎莲机已数不清私下被丢了多少次了。
“我倒觉得他比你俊。”黎予沧先是不屑地白一眼,又看向敖纯,不似其他姑娘一样羞怯,直言道,“我喜欢他这样的。”
黎莲机听得眉毛抽了抽,对她的直来直去也是服气,继而坏笑道:“既然如此,要不我给你俩作红娘!牵个线!恰巧两族要好,若把你俩撮合成了,便是亲上加亲!别看他是小儿子,如今龙王最为器重他,说不定你还有望作未来龙后!”
“你要些脸吧!瞧不见别人看你不顺眼吗?”
“竟未直接拒绝……他若对我没有敌意,你当真想让我去给你做媒?”
“你多虑了。”
“那你讲讲,怎样才未多虑。”
黎予沧胸有成竹,一脸正色:“百位名额我已入选,敖纯又早被破格选中。两族试训之时,我有的是机会。”
黎莲机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由感叹,竟早已十拿九稳。
……
“敖纯,黎莲机到底如何招惹你了?”敖霖有意打听明白。
“没什么。”敖纯收回目光,闭目吐气收息,转问正题,“墨发、白狐耳的参擂者名单能否搞到?”
敖霖点头。
敖绪不屑道:“只凭这点线索便想找人,痴心妄想。”
敖霖道:“别给敖纯添堵了,有一点可能便不能遗漏。”
敖绪这才闭嘴,无意瞥回黎莲机身上,端详好一会儿,随口说道:“那叫黎莲机的狐狸不正是墨发、白狐耳。”
敖霖一并看去,又暗自审视一眼黎项禾,将声压得更低,“还真是。而且我曾听闻,黎莲机是黎家收养来的,会不会……”
敖纯微微垂下眼皮,再次轻轻瞥视一眼黎莲机,眼都不眨,语气笃定无疑:“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