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对着一旁的黎莲机倾吐:“你义父与我惯她,你也什么都纵容她,看她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
“您和义父不是常说,一生平安顺遂最是难得,只要妹妹喜乐,那便是好。”
黎莲机到榻前寻到靴子,随便一蹬,又赶紧回去温氏身旁,一脸笑意,扶她入坐。
黎莲机的懂事,令温氏愈发欢喜,也愈发无奈。
“你就宠她吧,早晚有一天她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那我负责补便是。”
“你啊……”温氏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不禁莞尔。
黎莲机也露出一笑,站去温氏身后,为她捏肩捶背。
温氏干笑数声,面色转作愁闷,她问道:“莲机,你当真没事了?有什么事可千万别憋在心里头,说出来义母好为你分忧解闷。”
黎莲机着点头,细声解释:“孩儿自然是无事。无论我生父生母生前做过什么,他们总归是我的父母。况且,我不认为他们罪孽深重,他们不过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最后付出的代价已足够惨痛。”
“初时我不能接受我娘的事,不过现下我也已想开。她当年尚不在意,坚持跟了我爹,我又如何能质疑?我也做不到扭转多人思想,若是气不过,再见到侮辱她的人,大不了上去狠狠修理他们一顿。不过您大可放心!到时我定会注意掩去身份,不给义父、义母惹麻烦!”
温氏听着最后几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怕黎莲机不过是为了免去她担心,不放心道:“你当真想开了?”
“义母无需多虑。”黎莲机笑得开怀,“我虽生来无父无母,但有疼我的义父、义母,予沧妹妹对我也是虚假的强势,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十分为我着想,我有什么理由想不开,去惹你们担忧!”
温氏略为感动。
黎莲机也有顽劣之时,可相较黎予沧的为所欲为,他懂事太多太多,也成熟太多太多。
可这都是需要代价的……
温氏不免再为黎莲机身世心酸,不过她还是选择舒展容颜,边笑边拍拍黎莲机放在她肩头的手,此处无言胜有言。
突然,温氏记起一事,问道:“莲机不参加三日擂吗?”
黎莲机顿了顿,道:“场下姑娘甚多,我发情期今日才能渡过,怕……”
温氏“噗嗤”一声笑了:“以你的定力,不喝酒自然是没事的,不然你以为你义父为何禁了你的酒?”
黎莲机根本是无意参加。
他难为情地摸摸鼻子,只得应付道:“到时候再看吧……”
温氏这才悠悠起身,道:“你且快收拾收拾吧,我先去瞧瞧予沧又要搞些什么名堂。”
“好。”
黎莲机送走温氏,坐回椅子,双腿一叠,有气无力道:“佩剑都丢了,即便是想参加,又要拿什么去打。”
“可惜了……”
他还挺喜欢那把剑。
因此被迫用双腿赶路,直到现在还一身疲惫,想起昨夜,罪魁祸首将他害得惨状,他一时犯怵,都怪自己狂妄无忌。
“喝酒误事啊……”
只希望以后别再遇见,不然这梁子是结实了。
小半个时辰后,黎家满门齐聚正厅。
黎莲机与黎予沧进来后,本在争论的一群人瞬间安静。
家大业大,人多是非多。
黎予沧就没抱着能吃好的心态,脆生生喊了一声“祖父”,眨眼功夫,她笑眯眯的容颜转为皮笑肉不笑,不情不愿地为长辈叔父公伯行下扭捏一礼,话里藏话道:“看来……都闻见味来了……”
她一贯不喜与这群别有用心的大尾巴狼打交道,不屑全然写在脸上。若非有她的祖父黎曲懿这个老古板在场压阵,礼都没有一个。
一时也没人敢吭声接黎予沧的话,只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干脆当作听不懂。
黎莲机一一招呼问候:“见过祖父、大叔公,见过大伯父、二伯父。”
黎曲懿只应了黎予沧一声,将黎莲机当做摆设。
黎莲机习以为常。
黎曲懿看不上他的能力,可黎项禾又偏偏有意教他承担黎家,目的不言而喻。因此,黎曲懿一直对他冷眼相待。
“予沧妹妹到我这坐吧。”黎乌落一颦一笑尽拿捏,矜持而乖顺地拍拍空在一旁的位置。
黎予沧在黎乌落身后稍作停顿,将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故作亲昵弓过身,趴伏在她耳边,笑眯眯道:“你少来这一套!我身为黎家堂堂正正的嫡亲大小姐,用得着你招呼吗?不知情还以为你住在这主院!今日最好乖乖闭上嘴,免得说了不中听的!到了擂上,我可保不准公报私仇,将你的嘴巴给撕烂!”
黎乌落肩膀一抽,似作惊悚,脸色变得苍苍,双眼也跟着通红。
黎予沧懒得再惺惺作态,冷笑一声,将厌恶全然表现:“还是假得很呀……假得很……假得我作呕……”
邻座的黎卯青抬声为妹妹打抱不平,“乌落好心叫你一起!妹妹不领情便也罢了!怎还口出恶言伤人!当真是恶毒!”
“呵!”黎予沧不屑辩驳,冲他吐吐舌头。
他们二人的父亲,也就是黎予沧的大伯父——黎项申正要为儿女帮腔,温氏争先数落一声黎予沧。
“予沧,不得无礼。”
不痛也不痒,维护显而易见。
“你二人快快入座。用过膳食后,还需早些赶去擂场。”黎项禾居于正中,也是明目张胆地偏袒,完全不提此事,“都动筷吧。”
黎项申的靠山父亲——黎曲辛此时已做不得靠山。他卧病多日,每况愈下,早就山穷水尽,全靠着每日汤药吊命,如今也坚持坐上轮椅赶到。
亲见儿孙受他人欺负,无人出头维护,他一时气急败坏,却说不出一句话,只一个劲的干咳,每每上不来气发出憋闷的“嗬嗬”声。
“大叔公身上的药味又比往日烈了些,千万保重身体呀,可受不得大气呢。”黎予沧眸中浮现一丝担忧,口气表现出一丝紧张,明眸无辜眨动,实际心中连翻白眼。
一进门,她便看见这老狐狸在,不由在心里偷偷嫌弃:怕是嫌命太久,还敢来此场合,也不惧气绝!
黎曲辛咳意更重。
黎项申见不能拿黎曲辛作指望,只好将目光抛去终极武器——黎曲懿身上,心有不轨地卖起惨来,“能再回到主院用膳多有不易,说不定过了今日,明日便无机会,卯青、乌落少说几句就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黎予沧咧嘴一笑,口中一点不客气,“此言有理,还数大伯父看得透彻,以后还是少来受些委屈。”
黎曲懿虽顽固刻板,但有例外,他的严苛不包括黎予沧。即便黎予沧对长辈出言不逊,他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语气平平:“予沧,不得对伯父无礼。”
如此,倒怪不得黎予沧嚣张跋扈、恃宠而骄……
黎予沧勉为其难地撅起小嘴:“好呗。”
黎曲懿看向黎项禾,“既然我已云游归来,别院一事我便有个提议……”
“父上,此事我已有决断。”黎项禾直接否决。
黎项禾膝下无子,又不愿黎予沧掌事,一直有意从旁亲之中挑选男丁培养,好接下任家主。多年来,便一直未将旁亲分住别院,而是在主院与他共同起居,只是需要温氏多劳烦费心。
自从黎莲机入了黎府,才有转变。
黎项禾将黎莲机视如己出,后发现黎莲机更适合作为掌事,转而培养黎莲机。
黎府其他人心有不甘,认为黎莲机并非黎家血脉,若是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坚决不同意。
可黎项禾心意已决。
他们见此处行不通,开始从黎莲机下手,多次暗中生事,栽赃陷害,想借机将黎莲机驱逐出黎府,好给他们腾空。
最严重一次,差点害得黎莲机丢去性命。
黎项禾最重家风,自然容不下心肠歹毒的人。他为重振黎家,一气之下将不轨之人全部驱去别院。
一旦进入别院,便代表他们只能是旁亲,彻底与家主之位无缘,算是断了他们念想。
黎莲机继任,算是板上钉钉。
黎曲懿彼时不在黎府,不知此事。现已归来,自然不同意。他将别院的人重新安排回主院,自然是有心提议重做竞争筛选。
他在心中觉得,若注定都是些无能之辈接任,选作黎家血脉也比流落外人之手强得来。
黎曲懿又想说话,黎项禾却不给他机会:“此事无需再议,三日擂之后,我自会给父上一个满意答复!”
说罢,他又意味不明地看向沉默进食的黎莲机。
今日已不好再多言,黎曲懿干脆作罢。
不怀好意的狐狸们失去保护伞,也只好夹起尾巴安稳用膳。
……
中城谈论的话题格外偏,他们不讨论即将开场的三日擂,而是在传昨夜河亭莫名现身“白龙”一事。
真正是亲眼所见的并无几个,传得倒是神乎其神。
此刻,中城之东的宽大擂场大开,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其中可谓人山人海,捱三顶四。
蛟龙族的龙王、狐族之首、蛟龙族长者,以及狐族黎家家主、尚家家主、宋家家主、江家家主早已共聚于此。
跟随而来的蛟龙族小辈已散入各大擂边,与即将参赛的少年、姑娘不分你我打作一团,一派和乐。
敖阐显是听得了“河亭现白龙”的风声,脸色不太好看。
他有所意味地看向跟随一边的弟兄三个,其中数敖纯站位最远。
敖阐并非不知道,其实他全知道。
他知道敖纯总来青丘寻当年的狐族小娃娃。传闻中的白龙,除了是敖纯,又能是谁?
敖纯同青丘族长以及各位家主问过好,面无神色抱臂一处,有慕名而来的狐族少年同他搭话他便答,问好他便回。除此之外,他一直置身事外,青丘那些钟情钟意的狐姑娘不敢轻易靠近。
至于敖阐的目光,他不是未注意到,他是不予理会。
青丘族长自古连任于萧家,现任族长乃萧家萧贤昀。他为人亲和,今日一身素白轻装,显得与世无争。
既可在多才人的萧家脱颖而出,坐上大位,自不如表面一般简单。他外柔内刚,为人稳重,行事周密。
狐族脱离蚩黄大战后,经他带领,多年休养生息,如今的青丘正日日兴盛。
萧贤昀满面春风,显然对传言不甚在意,根本未曾提及,他一直中意敖纯,便有意将话引过去。
“敖兄真是得了个好儿子!敖纯可是天纵奇才呐,都说英雄出少年,果真如此!不过……敖纯可当真如外界所传一般,少言寡语,本还想让我族的娃娃多同他交流交流。”
黎项禾与其他家主一致点头。
敖纯出于礼节,拱手露笑,自谦道:“萧族长与各位前辈高看敖纯了,敖纯不敢当。”
萧贤昀不买他这账:“你十一岁便可化出本命灵武【在水】,这可是打破了历来的记载。有天资者也都是十六年纪化出,八百年前飞升的孟章神君,十三岁化出已算极早,你这娃娃又直直提前了两年!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敖纯你就别谦虚了!”
“只因女娲大神指点了敖纯。”
此说法遭到各家主一致反对,他们纷纷道:“三皇子客套了!”
敖霖也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自豪。
只敖绪狠狠瞪了敖纯一眼。
敖阐干脆与他们互吹互擂:“各位说的哪里话,狐族近来也是日日强盛,人才辈出!”
萧贤昀:“还不是托敖兄的福,有你一直帮衬。今日擂赛结束,敖兄就带蛟龙族各位一起留下吧,咱们不醉不归!”
敖阐爽快道:“好!”
萧贤昀与四位家主即刻邀请敖阐等人上座,等特派神使的到来。
黎予沧站在不远处,见父亲与其他人一同坐到观战台,方知离开擂时辰不远了。
她却十分苦恼。
黎莲机还未到场,宋原礼却已经缠在她身旁多时,全为嘚瑟。
擂场外,一棵巨树干粗叶茂,凉荫蔽出一片。往日,狐民总是将此当做纳凉的好去处,此时,空荡无人。
忽然,枝干上耷拉下一条腿,黑靴闲闲晃荡数下,树上渐渐漫开淡淡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