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予沧虽说讨厌出尔反尔之人,可此事终归牵扯黎莲机,此人也是黎莲机在意的人,她不得不上心。
“三岁的蛟娃娃……穿白衣……身携玉佩……出手阔绰……”只凭这些,黎予沧完全摸不着头绪。
“他的名……你当真未听清楚?”
将有印象的往事全部如实托出,黎莲机已是口干舌燥,酒葫芦却是不剩一滴酒,他只好伸伸懒腰,从草地上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若是听得清楚,哪能仍无消息。”
“我说你……小时候也真是!一颗夜明珠便能将你哄得不知东南西北!名都不知还找什么!”
眼下虽是得知来龙去脉,却毫无有用的线索,黎予沧甚是无奈。
黎莲机不急不躁,往束腰一摸,两指飞速探夹出一物,朝黎予沧扔了去。
黎予沧接得稳当,一瞧正是红珊瑚配夜明珠,“这便是他送你的那颗夜明珠?”
黎莲机点头,抬着下巴示意:“下方有两个字,瞧瞧看,能辨认出吗?”
黎予沧细细端详一番,差点将眼给瞅瞎,也未能瞧出个所以然,不禁摆手认输:“跟胡乱划一样!也就能分辨出是两个字!至于是什么,它们定有自己的想法,我是瞧不出来。”
“是他刻的自己的名。”
“能刻成这样,刚学字时刻的吧?”
“聪明。到底什么时候刻得并不重要。认不认得出才是关键。”
“你都未认出,我怎认得出。别看是他自己刻的,已过去这么多年,估摸你就是找着他本人,再让他去认,他都不一定认得出!”黎予沧无奈望天,将夜明珠归还。
要问有黎予沧描述得这么夸张吗?还真有!确实刻得牛头不对马嘴!
黎莲机收好夜明珠,无所谓地摆手,“那我只好认栽。三日擂时再打听打听,若仍无结果,便只好随缘喽。有缘千里来相会。”
黎予沧同意他的说法,也起了身,结束此番促膝长谈。
黎莲机对黎予沧摇摇空空如也的酒葫芦:“没了,得先回去。”
黎予沧剜他一眼:“爹不是不准你发情期喝酒?你又偷喝!”
黎莲机将葫芦同随身赤珠挂在一块,调侃道:“当真怕我拐了哪家姑娘不成?”
“呸!我真不明白,看上你的女子怎那般多!你除了那张卖弄的脸蛋,哪里好了?”
“没办法,你兄长我靠脸便能抹杀一切。”黎莲机双手叉腰,故作骄纵。
“我呸呸呸!”
黎莲机只是笑笑,迅捷翻上先前供他休眠的老树枝干,取回遗落的佩剑,身轻如燕跃下,而后冲黎予沧示意:“走吧。”
黎予沧快步跟上,刻意连连哀叹,开始挖苦数落黎莲机。
“瞧瞧你如今的样子!脸蛋越长越卖弄便也算了,人还越来越放荡!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哪还有小时那般可爱无邪,便是同你那位旧友走个照面!他也认不得你啊!”
“予沧仙子所言极是!”黎莲机连连点头,是配合也是应付,“我都记下了!”
“不过,算你还有些良心!至少不主动招惹其他姑娘,不然得惹得多少女子为你伤神落泪……”
提及此事,黎予沧便又想说教:“给我寻嫂嫂时可走点心吧!我怕她引来嫉妒,被别有用心的女子欺负!你要知道,有些女人,说是女人心……其实就是海底针……你可得好生守护着她!”
任由黎予沧滔滔不绝,黎莲机只作旁听,嘴角状似无意的笑。
……
二人回到南城。
放眼望去,此地水路四通八达。青板石桥,白墙灰瓦,烟柳粉巷。
南城最深处,也最繁华。层楼叠榭,碧瓦朱甍,楼堂馆所,接连一片。
路边叫卖不断,络绎不绝。河水川流不息,船来船往。
黎莲机与黎予沧一后一前走上大道,引来不少人注视。不说这南城之中,人人识得黎家两位小主,需打声招呼,单单黎莲机这种异类,便足以引人侧目。
黎予沧不悦退后一步,同慢悠悠跟她身后的黎莲机同行,小声道:“人人都束发,你偏特立独行!幼时不懂事便也就罢了,如今这般大了,还不理冠发!实在有损仪容!瞧瞧,他们看你的眼神,多怪异!”
黎莲机习以为常:“他们早将我了解透彻,自然不怕他们多瞅上几眼。再说了, 我不注重仪容尚受女子追捧,若再精心装扮,还有其他男子什么事!”
黎予沧轻哼一声,突然记起令她困惑已久的事,“你觉不觉得爹娘最近有些奇怪,自从你十六生辰过完,我便觉得他们总是欲言又止。特别是对你……”
“嗯。”
“那你不曾主动问问?”
“他们不愿讲,我又何必多问,他们若想说,自然也不需我追问。”
“好吧……”
“啊差点忘了!”黎予沧一拍脑门,“听爹爹说,老爷子来了消息,这几日便要回来了,到时你便收敛些,千万别一回来便被他盯上!”
“知道了。”
“好日子到头喽!他一回来,说不定晚膳便又要同别院那几个瘟神一起享用!烦呐……烦……”
二人行至出其左右的建落前。
狮雕护门,灰墙围院,高堂大厦。
朱门牌匾之上,裱着两个气派的金字。黎府。
二人步上台阶,“吱呀”一声,门被两名小童敞开。
霎时,一阵奇香从府内私园流泻出来,待二人迈入门槛,小童毕恭毕敬低头问候:“大公子,二小姐。”
未待两人点头,长廊内急急迎来一位女子,她步伐紧密却不失态。
此女欠身,为二人行了一礼,娓娓道来:“公子、小姐,老爷与夫人已在正厅等候多时。”
如此阵势,令经常犯事的二人眉头突突直跳,不由心意相通,相相对视。
黎莲机:发现我偷酒了?
黎予沧:逮到我逃学了?
一但踏门便被通知前往正厅,不是二人闯祸被发现,便是有大事要宣,这次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两人正不解,便又有来人。
三名下属仅一看,便连连行两个礼,“见过卯青公子、见过乌落小姐。”
黎卯青、黎乌落,黎家旁支中的小辈,与黎莲机、黎予沧二人同窗修习。他们的祖父是兄弟,按辈分,黎莲机与黎予沧需唤他们一声堂兄、堂姐。
黎予沧听见身后动静,却是没好气说了一声,“晦气!”连看都不曾回头看,朝天翻着白眼,拉住黎莲机就走。
黎乌落梨花白嫩的脸蛋皱作一团,苦恼道:“不知乌落哪里做得不是,又招惹了妹妹……”
黎卯青扯开嗓子,刻意找茬:“既然堂妹妹要去见叔父,记得代我们向他问声好!”
黎予沧理也不理。
黎莲机始终懒得作声。
……
黎家家主黎项禾与其夫人温氏,一左一右落于厅堂正座。
男人剑眉星目俊逸无比,一身箭袖青袍自带不俗;女人黛眉朱唇,淡装素衣,顾盼生姿。可谓郎才女貌,绝配佳偶。
温氏忍不住再三确认:“夫君,当真直接过问吗?”
黎项禾叹声道:“该来的总要来。我在他十六生辰之夜便已发现,现已拖得够久了。”
温氏一阵哀叹:“苦了这孩子了……”
“别看他平日散漫,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去,那你可就被他骗了。其实啊,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莲机十分懂事,不然他早已同我对峙。近来几日,他已发觉我在查他身世,可他什么也不过问,他是在等啊……在等咱们自愿找上他……”
“可他生母名声太差,历来颇遭唾弃,结果根本是以讹传讹。他若知自己母亲受下此等污蔑,怎受得了!还是别提他母亲的事罢!”
“虽然我也意欲瞒过此事,可这样对他,未免不公,他有权知情,你我都不能替他私自决断。”
“唉……”
黎项禾见夫人仍旧忧心忡忡,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夫人可还记得,莲机初入黎府时,是几尾狐?”
“两尾。”
“对,两尾。你我当时还在纳闷,为何两尾狐可成人形。当时莲机是如何回答的?”
“说他三岁时只长了一条尾巴……”温氏尽量回想,以还原现场,“他还说隐约记得……那条尾巴是两岁时长出来的,先前……好像并无尾巴。”
“对,我们狐族,一般两岁左右便能保留少量记忆。莲机所言的两岁前没长尾巴,恐怕是真的。他天生无尾。”
“也就是说,他两岁化出一尾,四岁化出一尾……”
“没错。他十岁晚间,你我亲眼目睹,他化出第五尾。且直到那时,你我仍蒙在鼓中,以为他不过天生异胎,其实是天生无尾的五尾狐,父母以为他生来不详,所以将他遗弃。想必捡到他的男人同样这般误会过……直到一个月前,他十六生辰夜间,我误打误撞,发现他化出了第八尾!”
“两岁化尾一条、四岁化尾两条……十岁化尾五条……十六岁化尾八条,这其中规律不可能只是凑巧。莲机应当是每隔两载化出一尾,也就是说,他从十二化出第六尾时,便已猜到他并非青丘一族,而属神狐一脉。”
“莲机一直不喜露尾,所以你我才会巧妙错过此事多年。十二岁,他便能承受神狐族独剩他一人的打击,还有什么,是他看不开的?莲机比夫人你想象得坚强,别胡思乱想了,咱们要相信他。”
温氏只得点点头:“过上两日,夫君便要辅佐族长主持三日擂,千万别太累。”
黎项禾摆出笑颜:“好。”
老管家及时来报:“老爷,夫人。公子、小姐马上带到,午膳已备好,可是直接传菜?”
黎项正襟危坐:“传菜。”
“是。”
“去酒窖取两坛花雕,一并送上。”黎项禾另外嘱咐。
“是。”
待黎莲机、黎予沧一路猜疑重重地赶至现场,桌上饭菜已备好。自然有酒,且是黎莲机最爱喝的花雕。
近些日子,黎莲机因发情期至,而被下了禁酒令,多日来都是偷着喝,如今桌上大摆宴席,他却并不觉得欣喜。
“入坐。”黎项禾招呼二人。
黎莲机各看黎项禾、温氏一眼,今日头一遭收起不恭模样。这次,怕不是因为他们闯了什么祸端,也并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宣……
将候在一旁的下人遣走,黎项禾单刀直入:“莲机,你可是十二岁时,便已知情?”
“嗯。”黎莲机点头应一声,该夹菜夹菜。
唯独黎予沧尚蒙在鼓中,本以为是他们二人行下的某桩恶事暴露,等待他们的是训诫,都提早做好了思想准备。
“阿爹你在说甚么?甚么十二岁知情?总不能是要翻我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账吧!”
黎莲机毫无隐瞒,“我在寻一位蛟族旧友,义父应当是知情的。可惜多年寻查无果,我看无望,五年前我便想放弃。后来多次提出,不过是为了方便我到处追查身世,为此找来托辞掩护,好跑去调查当年事端。”
“碍于身份,我不敢将线索追得太深,我怕引来怀疑,其中多有不便。几年来,一直未能查出任何。我还特意去寻过捡到我的男人,他说在青丘东方边界的密林中,有一座隐居,他便是在那遇见我。可我去过多次,均未见过他所说的木屋。后来我也抓他亲自为我探路,依旧是没有发现。”
黎项禾直视着黎莲机道:“我查起来倒方便,凭借我诸多推测,便得到了一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