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纯!”
一位银尾高束、身着雪色中衣的龙角少年闻得呼唤,转首便当是相迎。
此人面庞清俊,剑眉斜入一绺银丝,赤色双眸含着冷芒,鼻梁挺拔而起,即便青涩犹存,也不难料日后将如何地英气逼人。
这位便是东海龙王之子,蛟龙族三皇子——敖纯。
“兄长寻到我寝中所为何事?”敖纯语间尽是洒脱,且有着不符年纪的凛然。
唤他的人虽同为银发龙角,两者却是极端。
相比敖纯身上所散发出得生人勿近,这位少年倒是面容柔善,双目含春,时带笑意。
此人同为东海龙王之子,乃蛟龙族大皇子,敖纯同父异母的兄长——敖霖。
敖霖好脾气答道:“父王说了,青丘狐族‘三日擂’又将开办。他要你、二弟、还有我一起随同,特来知会你一声。”
“不去。”敖纯直截了当。
敖霖笑意渐浓,清闲背负双手,像是在看戏:“你可确定?”
“嗯。”后者显无再三考虑的打算。
“你是否遗忘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你寻那狐族孩儿多久了?”
敖纯身形一顿,即时改口:“好。我去!”
满打满算,那狐族娃娃年满十六,已然到了参加‘三日擂’的年纪。
‘三日擂’为青丘狐族一年一度的大型比武赛,由狐族族长亲持,夺下桂冠者,不仅会被青丘追以‘勇者’之称,还有机会与龙王敖禅同席探讨,足以成为一辈子的吹嘘谈资,没有人可以拒绝。
且今年与往年不同——五行神灵中的水天神、火天神有意从凡世征收亲传弟子。他们已将目光转向强盛无比的东海蛟龙一族与日益壮大的青丘狐族。
神灵的亲传弟子,无人不为之心动。不可说梦寐以求,只因做梦都曾未敢想。
若是得选,便代表可踏足神域,成为神使,甚至跻身成神。
此赛,定有神使监选。比赛结束,便要挑走一批天资聪颖的狐族好手,加以试炼。想必东海也将要为几日后的族选做下准备。
于天界受训的敖纯被召回,便为此事。
敖纯从小资质甚好,虽只十六,丝毫不减神祖孟章之英豪。近两载,他斩屠祸世妖魔邪祟不计其数,否则也不会受女娲亲点,给他自由来去天界的殊荣。
也正因他天资超群,早被看好他的神使破格选中,已提早取得试炼资格。
龙王召他同行,自然是有心让他带阵,炫耀炫耀他有个天之骄子般的儿子。
不过,他本不该遂了他的意……一如当年,若非只是为了小狐狸。
跟随女娲,他本无意,便也是他从中作梗。
——“女娲看中你,便是你的福分,你必须同意!”
——“呵!难不成女娲急需同我双修?没我不成?”
——“你这混账东西!竟对女娲大神出言不逊!”
——“只要能令你伤身,哪怕只可损耗您一刻寿命,我便乐意为之。又有何不敢?”
——“你……你这逆子……”
——“神狐一族下场,难道不够令你望而却步?还是您期待您这逆子,步他们后尘?”
——“当年一事,是神狐一脉违背天道,对沧桑镜图谋不轨。你勿再重提……”
——“正好,我也不屑与你争论此事对错!”
——“明日一早,你便给我乖乖去天界应召!”
——“功德我可自修,无需任何人指派。今日,你即便说破天,我也不会同意,到此为止吧。”
——“不要不识好歹!若是答应,你便可少走许多弯路。到一定时机,女娲也可为你指点迷津。”
——“我无需指点。一如当初,无人帮衬,我仍可走到今日。往后也当相同,无需靠谁,我照样可跻身神位,也不必违背本心,做他人傀儡,即便她是神。”
——“若我所言迷津,是那只狐狸呢?
……
“我猜你不肯放过此次机会。若能寻到,你当如何?”敖霖问道。
敖纯神情寡淡,掷地有声道:“兑现承诺,带他回来。”
“你确信狐族能长久待在龙宫?”敖霖当他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一时哭笑不得。龙宫在深海,狐族惧水。
“当年父王便是因此缘由阻止我,如今谁也不能拦我。”
敖霖忽生猜想,愕然之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你打算将女娲赐予你的避水珠赠他?”
“嗯。”
“……”
敖纯见他神色有异,问道:“不可?”
“避水珠乃世间神物,父王若是知情定不会同意。”
“呵……”敖纯不屑冷笑一声。
敖霖了解弟弟性子,表意已十分明显:不同意又如何。
“你怎对幼时之事如此执着,彼时你二人不过三岁,说不准他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
敖纯眉头皱起,未再作答。
那一年,敖纯只三岁,他的母后尚在人世。那一日,青丘正如火如荼举办三年一度的灯火会。
便是如此机巧,三岁的敖纯与三岁的小狐狸有了初次相逢。
街巷里张灯结彩,到处挂满灯笼,场景盛大。
小贩的叫卖声比以往热烈,孩童的嬉闹声不绝耳,老人谈笑怡然。若忽略他们头顶狐耳,身后狐尾,倒也同人族无异。
各色花灯接连而起,群众将一盏盏天灯托送至半空,无数天灯承载数人梦。
夜色下,河水也不寂寞,有垂柳轻抚,河灯作伴。水映灯火,灯火照河。
这是小敖纯头一遭出门在外,并有父王、母后伴其左右。他随意打量四周,尽是新鲜劲,却笑不出口。
他的父王并不甘愿陪他母后身旁,他的母后苦求两日才换回难得时光。
小敖纯深知,当今的父王不待见他母子。而他,也不稀罕从他父王那里得到父爱,可他心疼深爱父王的母后。既然他的母后爱他,那他也只能依他、顺他、从他、喜爱他。
他的父王大抵受盛景影响,心情甚佳,与小敖纯的母后在河亭里说笑,有了一丝当年的浓情蜜意。
虽然小敖纯年纪尚幼,可龙宫环境已然令他习惯孤零零一人。
他独身坐去河岸的台阶上,不发一语。想四处瞧瞧,却怕搅和他们的兴致,便一直忍住冲动。
直至闻得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
人声鼎沸。他也未能听清那名男子在吆喝些什么,见来人寻声往那处齐聚,猜到得是些趣事。
他无法克制好奇,没入人群,随着去了。
不知是他父王母后谈话太过投入,还是周遭环境纷杂,总之二人谁都未发现小敖纯失踪了。
小敖纯仗着身躯矮小,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肉墙,终是看见里边的情况。
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娃,正单脚踩在浮空的赤色宝珠之上。
他瞳色淡淡,嘴角弯弯,笑得嘿嘿哈哈。蓬松乌丝软服在小脸上,头上顶着一对雪白狐耳,整个人毛茸茸。由于他只穿一件梅红色兜肚,便能瞧见他的白嫩如雪的四肢。
这个小孩像是生在凛冬的日光。
小敖纯一时看得失神,觉得小小的心口乃至空落落的胸腔一瞬填得满满当当。
人群对这个小孩的平衡力感到吃惊,一阵赞不绝口。
“接住!”男子大喝一声,一把剑朝小孩飞去。
小敖纯得以见到小孩露出笑以外的神情:惊慌。
孩子接住剑的同时,从浮珠上坠下。
在场人一阵唏嘘,略感担忧。
丢剑男子未曾去扶一下,倒是暗暗骂了声娘,嗤鼻自言自语道:“当真是废物。”
小敖纯同男子不过一人之隔,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他心中燃怒,并暗暗握住拳。
小孩无怨无悔,看都未看磨出血的膝盖,麻溜起身,手指一勾,赤珠听召离地。
他再次以单脚立上,明显不如先前稳当,想来摔得不轻。
“过来!” 男人命令。
小孩用另一只脚丫轻敲几下浮珠,缓缓升起一定高度,飞了过去。
男子递过一把铁盘,安排道:“收钱去吧。该如何说话,不用我再教你吧?”
小孩笑眯眯地接走,“我知道。”
小敖纯发现,小孩接下铁盘后,双腿便隐隐发抖。
小孩仍苦忍着不肯表现,捧着大他一圈的铁盘,驾着浮珠朝看客去了。
“仙女姐姐,你可算又来看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死你啦!”
……
“这位俊逸无双的公子哥哥,赏个钱呗。”
……
“老奶奶,您精神真好,祝您万寿无疆。”
……
“爷爷,今晚看我可努力吗?”
小狐狸挨个问候一遍。
小敖纯离得近,很快便轮到他。
小狐狸歪着脑袋观摩起他来——银发高束而起,一身靓丽白服,腰戴红绳佩环。清爽精致的小脸自带不俗之气,明是个孩子却不苟言笑,赤色眼眸倒是晶亮。
“你一个人吗?”小孩问小敖纯。
小敖纯点头。
小孩首次遇见无大人看护的娃娃,不知该不该收钱,眼睛眨呀眨,迟疑不决。
男人见小孩无动于衷,大吼一声:“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小孩埋头,偷偷吐了吐舌头。
群众正为男人的不善之举而愤愤不平,见小孩如此可爱,又被逗得开怀。
小孩瞥见小敖纯仍追着目光看他,想来这娃娃一身行头不一般,得是富贵子弟,嘿嘿一笑,问道:“你有钱吗?”
小敖纯正欲摇头,忽地想起什么,一阵点头,开始在身上翻找。
为了方便收钱,小孩飞得与大人齐高。见小敖纯掏钱的阵势,他激动得眼前发亮,踢动浮珠,打算降低靠近些。
未曾想摔过一次的腿太过吃力,浮珠一降他的脚开始打滑。
“啊……”
小敖纯闻声抬头,眼见小孩踩空。
高度说高不高,角度说巧不巧,正从小敖纯上方落下。
震惊之际,他一时无措。说时迟那时快,身体本能作出反应,双臂一张便将砸来的孩子接个满怀。
慌张中,小孩松去手中铁盘,顺自搂向小敖纯这个救命稻草的脖子。
“当啷——”铁盘里的银钱撒落一地。
小敖纯险些支撑不住,身子直往前趴。
好心观众又怎会坐视不理,大手紧抓他的双肩,将他扶正。
小敖纯一阵后怕,暗自松一口气,垂眸察看怀中的小孩。
知是虚惊一场,小孩才将埋在小敖纯肩头的面孔抬起。
他对着小敖纯咧嘴一笑,两颗尖尖的小牙全露:“多谢啦。”
小敖纯心头一热,手摸到小孩裸露的背,滑滑的、软软的,就是抱得极累也不想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