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战过后,魔界只损失了晏清宁这个魔尊,而修真界则损失惨重,只余下几个人死命撑着到雷劫结束。
也许是因为先前入魔的征兆,沈柯并没在那场雷劫中丧命,反而因为晏清宁废了他的修为而转为了魔修。
江浊安提着剑走到他身侧,带着邪气的血眸沉默地盯着满身狼狈的沈柯。
“江浊安,你不能杀我!”沈柯见他走近,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样厉声道:“你的修为都是我父亲教的,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是恩将仇报!”
“你就是大逆不道!”
“我没打算杀你。”江浊安提剑抵到了他的心口,手上的动作与说出口的话更是截然相反。
沈柯见他动作决绝,终于有了几分恐惧的心理,往后缩了缩,声音越发尖厉:“江浊安,你答应过我父亲,不会杀我的!”
江浊安看着他因为情绪激动而泄露出来的魔气,垂眸收起了自己的佩剑:“沈柯,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
“但是像你这样善妒成性的人,理应失去所有令你骄傲的资本。”
他说着,徒手捏碎了沈柯的元婴,血水沾了他一手,黏答答地从他的指尖往下淌。
元婴被强行捏碎的痛楚疼得沈柯脸色惨白,直接昏死在了这里。
江浊安垂眸看向自己掌心那株自血水中长出来的翠绿新芽,嗓音沙哑:“阿宁,我带你回家……”
——
他护着这株新绿孤身赶往魔界,却在魔界边缘处碰见了一位身形佝偻的举灯老者。
这位老者发丝花白,脸上布满着岁月留下的刻痕,他仰头用那双浑浊的黑眸盯着江浊安看,声音带着被时光摧折过的沧桑:“你来做什么?”
江浊安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株新绿,“我来带他回家。”
老者只是看了一眼他手里捧着的那株新绿,摇了摇头说:“魔尊大人已经回不来了。”
“他的魂灯在那一场大战中就已经灭了,在虚虚晃晃的火光中彻底熄灭了。”
江浊安看向他手里举着的那盏灯,喉间干哑:“他的灵魂,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老者摇了摇头,捧着灯自言自语一般念叨着:“魂灯都灭了的人,哪还能有什么灵魂?”
“回不来了……早就回不来了……”
泪水是何时滑落的,江浊安并不知道,他失魂落魄地捧着晏清宁留下的那株新绿,又一次重复着那份卑微的请求:“阿宁,如果我相信你不会死,你可不可以回来?”
老者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捧着早已熄灭的灯继续在魔界边缘走着。
他们魔界的孩子大多数都不认路,他得多在魔界边缘走走,免得孩子回来后,不认得回家的路……
泪水浸湿了那株新绿,它抖了抖身上的泪水,开始缓缓抽芽增长。
江浊安注意到了这份变化,猩红血眸中的失意转为欣喜,他小心翼翼地去碰着这株新绿的幼芽,不确定地发问:“阿宁,是你吗?”
新生的幼芽极为脆弱,它压根不愿意搭理江浊安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舒展着它的叶片,时不时地被风吹弯了身体。
江浊安担心魔界边缘处的冷风吹伤了它,连忙支起结界护住它脆弱的身躯。
原本已经走远的老者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手里晃晃悠悠的新芽,对他说:“我带你到魔界转转吧。”
“毕竟被魔尊大人喜欢的人,已经算得上是魔界的魔后了。”
江浊安抬头看向禁闭的魔界大门,神情暗淡,兀自摇头拒绝了他:“我不配。”
老者听他这么说,倒也没强行要求他什么,只是捧着那盏早已熄灭的灯慢悠悠地继续朝着魔界边缘走去。
“无妨,你终究会回来的……”
——
如那位老者所言,江浊安的确回来了。
他捧着呈现衰败之势的绿芽,卑微地跪在魔界大门的门前,扯着老者的袍角:“求您……救救我的阿宁。”
老者低头看着那株被他一直精心护着的绿芽,摇了摇头道:“它并不是魔尊大人。”
“我知道。”江浊安跪着,声音发颤:“我只是想要个念想……”
“求您,救它……”
老者并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请求,他盯着江浊安看了好一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自从魔尊逝去后,魔界的魔尊之位无人愿意继承,已经好几次因为群龙无首而出现霍乱了。”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
他希望已经堕魔的江浊安可以继任魔尊之位,带领魔界重新走向复兴之路。
江浊安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摇头否决:“我不配。”
他自认往日的所作所为配不上晏清宁曾待过的位置,配不上留在晏清宁的家里。
他这样的人,理应流落荒野,无处可去,怀揣着不可能的念想,直至死去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老者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看了一眼被江浊安精心护住的绿芽,又说了一句:“对于桔梗一类的花,魔尊大人他在魔界的藏书中,应该会有不少记载。”
“但是魔界的藏书,只能由魔界的魔尊大人才有资格去看。”
他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浊安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盯着这株被他一直精心护着却逐渐枯萎的绿芽,低头应声:“好,我答应继任魔尊之位。”
——
江浊安即将继任魔尊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魔界中,有人反对,有人质疑,有人斥责……
细看之下,竟无一人愿意支持他的继位。
老者为他推开了魔界的大门,他甫一踏足进这处,来自魔族人的恶意便明晃晃地显现在他眼前。
“滚回你的修真界,我们魔界不需要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继任魔尊之位!”
“凭什么我们要奉一个杀了我们魔尊的人为主?!”
“他的继任是对我们魔尊大人的侮辱!”
“滚回去!我们不会承认你的继任!”
……
他们的恶意仅限于口头上的唾骂,即使他们对于江浊安有诸多不满,却也没有一个人主动对他动手。
引着江浊安进入魔界的那位老者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借魔气扩散声音沉声对愤怒的魔界群众解释说:“我知你们心中对于新任魔尊有诸多不满,但这是前任魔尊大人的选择。”
“前任魔尊大人已逝,他在临终前设下谕令,将由他的魔后继任魔尊之位。”
江浊安捧着幼芽的手微微颤抖,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否决了老者给他的身份。
他不配……
他不配成为与那人并肩而立的存在……
周围愤怒的魔族人见老者这样说,纷纷沉默了下来。
但他们仍旧不肯认可江浊安的魔尊之位,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准则,原本扎堆聚窝的人都散开了。
江浊安垂首向老者道谢:“多谢。”
老者捋着自己的胡子,目光变得幽远:“不必谢我,这都是前任魔尊大人设下的谕令而已。”
江浊安眼眸黯淡了下来,衬得本就是深色的眸子变得更深了起来。
老者领着他到了晏清宁往日常待的宫殿中,对他说:“魔界的桔梗花一向是魔族情感凝结的根本,自血水中诞生的幼芽,自然需要以血水浇灌才是。”
老者并没有给他道谢的时间,简单地向他介绍了一番,便又举着那盏早已熄灭的魂灯在魔界边缘慢悠悠地转着了。
江浊安低声道了一声谢,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株已经呈现衰败之势的幼芽,另一只手召出星衍剑,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汩汩鲜血顺着他的指尖,一点点地滴落在幼芽的根部,将幼芽的根茎染成一片诡异的血红。
兴许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养分,幼芽微微晃荡着自己的叶片,根系更为贪婪地汲取着江浊安滴在根部的鲜血。
失血过多让江浊安的面色转向苍白,偏偏他本人并不在意,反而因为幼芽重回生机而感到欣喜。
深色的眼眸微闪,不受控地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他眼睛酸胀,声音沙哑:“阿宁,你要活着,不要爱我……”
他仍是记着先前晏清宁说过的话,宁可让晏清宁不爱他,也想要晏清宁活下来。
——
最近修真界的情况不容乐观,天枢宗掌门沈柯被废筋脉成为废人,恒安仙尊江浊安投奔魔界不知所踪,大半精英折损在那日与晏清宁的大战中……
江浊安带着宽大的帷帽隐在人群中,听着他们将修真界的事情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听着他们以调侃的语气说着修真界的现状。
现在的人界早已不像先前那般对修真界推崇备至,对魔界鄙夷唾骂。
他们因为江浊安的所作所为对修真界和魔界改观,甚至开始嘲笑起修真界的倒霉事。
凡俗间的评价并不是江浊安在意的,他向酒肆要了几坛清酒,闪身避开人群,带着那株被他一直用仅存的纯净灵力护住的幼苗。
这株幼苗近来又长了不少,连带着叶片都厚实了不少,高傲地扬着,总能让江浊安想起那人嚣张恣意的样子。
他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幼株的叶子,像个失心疯的痴人一样询问幼芽:“阿宁,如果我喝醉了,有没有可能在梦里遇见你?”
“我不贪心,只要看一眼就好……”
未生灵智的幼株如何能懂他那份沉重的悲伤,只是被风吹着微微晃动着叶片,像是在回应着江浊安的话一般。
江浊安苦笑一声,开了酒坛的封口,将其中辛辣刺激的酒液灌入口中。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多喝几口,他手上的酒坛子便被一条翠绿的藤蔓打碎。
青藤看着颓废至此的江浊安,微微蹙眉,蹲身在他面前行礼:“仙尊大人,您不该如此颓废的。”
江浊安微微眯眸,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良久,他看着青藤,吐出一句:“我已经不是什么仙尊了……”
紧跟着青藤赶过来的花乔见两人又是这副架势,连忙扯住面色不妙的青藤:“仙尊大人他借酒浇个愁,你非得凑过来掺和个什么劲儿?!”
青藤不好甩开她,沉声对瘫坐在地上的江浊安说:“仙尊大人,往日已不可追,还请您切勿过分沉溺悲伤……”
江浊安没理他,径自割了腕,放血来浇灌着那株桔梗花幼苗。
青藤和花乔见着他这样,纷纷沉默了。
他们不是没劝过江浊安,但用血浇灌桔梗幼苗已经成为了江浊安的执念。
如果让他连这株幼苗都失去,他恐怕连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也许是因为幼苗逐渐长大了,连带着吸收的血都比往日要多了不少,它晃了晃枝叶,像是在显摆着叶脉内汲取的鲜血一般。
江浊安爱怜地用指腹轻轻地蹭了蹭它的叶片边缘,那幼苗便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渐渐聚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花苞。
“应该快开花了……”
花乔看着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里不自觉地凝出了泪意:“青藤,我们去外边守着,别打扰仙尊大人了……
青藤本想拒绝,可花乔眼中聚起的泪水还是让他选择了妥协。
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随着青藤和花乔的离开,这处又重新归于平静。
江浊安维持着放血的动作,另一只手动用魔气将边上的酒坛子拿过来,单手开了酒坛封口,将辛辣刺激的酒液又一次灌入口中。
烈酒入喉,如同火烧一般。
他的眼尾溢着泪,咸涩的泪水一直流到口中,与辛辣的酒液混杂在一起,硬是变得苦涩难捱。
刚长出花苞的桔梗花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不好,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花苞也随着鲜血的灌入而逐渐变大,变得鲜红。
江浊安并不是什么千杯不醉的体质,不过是半坛酒水下肚,他的眼前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在朦胧的视线中,他并没有看到晏清宁的身影,只有他手边的那株桔梗花借着他的鲜血滋养,缓慢地开出鲜红的花。
江浊安苦笑着,眼尾无声地淌着清泪。
他躺在桔梗花的边上,哑声道:“阿宁,别爱我了……”
“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