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地方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程染从始至终没有将暴力破局当做首要选择，她一直在尽可能的破解这个诡域的核，毕竟作为一个房东想要将自己的房子租住给合适的租客总是要费些心思的。
只不过她现在已经没有了这个闲情逸致了。
“好。”
宋悲看起来要比程染还要兴奋，他抱着程染冲进了一户人家里，从这户人家的灶台里取出了火种，他举着火把将房屋点燃。
此刻他的手里好似不是火把，而是代表着欢乐的风车，走到哪里就一路点到哪里。
死寂阴沉的小镇逐渐蔓延开凶猛的火光，炙热的火光如同火种一般将一池死水搅的翻天覆地，而在火焰之中挣扎哭泣的镇民对着程染和宋悲投来怨毒的目光，目光如刀，刀刀见血。
而程染看到举着铁锤的赵言久静静的矗立在人群的后方，在一种怨念的人脸之后，他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
“程哥，你——”
程染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此刻已经不再是石头的模样了，因为她不再是背负着镇民祈愿的神了，她做了与人心背道而驰的事情，被剥夺了山神的资格。
“相比较当一块石头神，我还是喜欢当我自己。”
程染侧过视线，直直的对上了宋悲的目光，褪去了黑框眼镜后露出了一双桃花春水的眸子，炙热汹涌的火光倒映在瞳仁之中，连带着那些阴沉殷红的色彩也一同在眼眸内焚烧，到最后烧出了艳丽的光。
长明不灭，生生不息。
宋悲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怔然，懵懂的眸子带着朦胧的光，老头总是跟他说，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各有各的因缘和道法，诸法天地，唯心自在，他听不懂，老头说，当他有一天真的明白人是什么的时候就会理解了。
人是什么？可是他不就是人吗？为什么他不理解不明白？
时光如同一把万无一失的箭，穿过层层迷茫和困惑，破开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宋悲好似当然的迷茫在此刻被破开了，他隐约的触碰到了所谓的人是什么了？
当一块石头被奉为神，成为主宰小镇的山神，数不清的少女以神的名义来献祭给了一块石头，人心欲望贪婪催生了一块石头神。
可是即便是将这块石头捧上了神坛，这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自始至终所谓的神不过是人心。
而现在，那块山神石头放弃了做神，她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将曾经的信仰一一烧毁，然后扬起鲜活的笑容，一如雪水将融时枝头开的第一支桃花般艳丽，她说，她喜欢做自己。
神又如何，信仰又如何，程染只想做自己。
宋悲隐约的明白，人是什么？是他自己，他可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自己。
程染感觉到胸膛剧烈的心跳声和鼻尖灼热的呼吸声，她在那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洞穴内听到过太多微弱的呼吸和逐渐停止的心脏，数不清的少女懵懂无知又恐惧的在她身边死去，于是这一刻的心跳和呼吸仿佛是重生一般。
埋葬她们的不止是黑漆漆的洞穴，还有这个小镇。
当年赵言久的反抗一如现在的程染。
唯有摧毁才是救赎，废墟之上才能重建。
“程然，我喜欢你。”
火焰燃烧天际，将夕阳都烧红，宋悲浅色的眼眸看着程染，那些长明不灭汹涌的火焰一点一点的将他的整个心都灼烧起来，于是他缓慢的拥有了一颗跳动的心脏，一颗鲜活的心脏。
“谢谢，我也喜欢我自己。”
程染看了一眼宋悲，笑的更加肆意，她鲜少有这般鲜活的心情，或许是压抑的太过，当石头静的她发疯，而如今她也真的开始发疯了。
宋悲手里举着火把，噼里啪啦的声响自火焰之中响起，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程染的身侧，他没有告诉程染的是，他一开始就在，他存在于每个新娘的身体内，如同程染一样不能言不能动，只能看着自己被一次又一次的背进深不见底的洞穴内，跟一块石头度过生命最后的尽头。
恐惧就像是瘟疫，汹涌的传播着，每个新娘的内心都是恐惧的，临死之际的绝望和无助，宋悲在这种情绪之中一点一点的死去，然后复生，随后又死去。
他对于生与死的界限并不清晰明了，就像是他对于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不明白一样，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不能反抗，忘记了为什么要经静的，如同轮回一样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他被困在新娘的体内，找不到出去的路，于是渐渐的连想要出去的念头都快要消散了。
他觉得他快要跟新娘融为一体了，也许就在这次，他会彻底的死去。
意识的消散会代表死亡吗？程然说，死亡是终结，没有人会喜欢死亡，他此刻有些明白了。
就在他觉得他将会在这一次的死亡终结时，一块石头对着他开口说话了。
离开这里。
像是老旧报废的齿轮又重新开始转动，被盗取的火种重新点燃，宋悲猛然清醒起来，他要出去，他要离开这里。
于是他抱着那个救赎他的石头逃出了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洞穴，逃出了死亡既定的终结。
火焰灼烧出阳光温热的感知，宋悲看向程染的方向闭上眼眸，任凭橘红色的火光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将他吞噬。
程染睁开眼，紧紧贴着她的羊头人身的山神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独自站在阴暗的房间内，手里还拿着赵言久的笔记，而那些被黑色尘埃侵蚀的字迹如同被拭去一般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程染将笔记收了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苏伊急红了眼眶在看到程染一瞬间忍住了眼泪扑了过来。
“程然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刚才一动不动无论我怎么叫你都没有任何反应，吓死我了！”
苏伊惊魂未定，刚才程染睁着眼睛就突然不动了，她多么害怕程染下一秒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之前也有人就这么死在苏伊面前，她不自觉的代入了一下程染。
“我没事，我找到了一件东西，你拿一下。”
程染将笔记放到苏伊的手上。
“是高级线索！”
苏伊面上一喜，突然感觉自己大概抱了一个比宋医生还粗壮的大腿，这才第一夜的晚上程然就把关键线索找到了！
程染自己没有系统可以识别是不是线索，是不是高级线索，只能借助苏伊来对这个笔记本来进行识别，识别的结果也不出她的预料，废了这么大的功夫不可能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线索。
现在程染的拼图里，有了周家小少爷一部分，有了赵言久的一部分，既然是六个家族，想必其他人也会有线索，这个拼图的其他部分程染需要找另外的玩家去还原。
宋悲跟那个留着辫子的教书先生礼貌的鞠躬之后便迫不及待的朝着程染和苏伊走了过来，而他的背后，隐没在学堂内阴影出的教书先生，露出了半张青白诡异的面容。
只不过，程染看着这张脸，觉得对方大概是快要气炸了，但是又不得不遵守规则，只能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堂而皇之的离开。
而宋悲的手里也同样拿到了线索，不过现在这个地方可不是看线索的时候。
“先收起来，离开这里再说，我怕多留一会儿，他可就忍不住追上来了。”
宋悲听话的收了起来，苏伊看了一眼宋医生，总觉得宋医生好似比之前更听话了，虽然他之前也很听程然的话。
苏伊的目光不小心扫到了站在学堂门口的教书先生，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的看着她，苏伊忍不住将视线转了回来，真特么吓人。
三个人进来的时候是翻墙进来的，这个时候教书先生在身后看着他们，总不能还是翻墙出去，于是程染宋悲还有苏伊便正大光明的从大门出去。
学堂的大门是红木做的，只不过太过老旧使得木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尘封的东西突然被打开发出的空旷诡异的声音。
程染推开门出去，这一瞬间耳旁掀起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风，就像是春日柳梢轻抚人面那般的轻柔，在程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宋悲的血已经滴在了地上。
一道由黑雾凝结成的尖细长刀停在程染的面上，而宋悲那双经常给大嘴花拔牙的白皙手掌贴着程染的鼻尖。
黑雾之中的人发出了一声不太满意的音符，似乎是对于这次偷袭失败很不爽。
由黑雾组成的尖细长刀缓缓消散，唯有宋悲手上的伤能够证明方才发生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程染攥紧了手术刀，猩红的眼眸遮掩着，眼睫长长的落下，看起来带着几分脆弱。
苏伊反应过来迅速的护在宋悲和程染的身前，在她的认知里面，苏伊和程染都是第一次进入诡域的新人，论脑力比她强，但是论战斗力可能不如她，而且目前的线索都是程染和宋悲找到的，她既然不能在找线索的事情上帮忙，自然是要保护好程染和宋悲。
黑雾在原地化为人形，是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小姑娘，看起来是个高中生的模样。
“早就跟你说你这一招行不通，如今把人得罪了吧。”
高中生小姑娘身后走出一个人来，程染将人认了出来，这个是白天那个率先提出交流的男觉醒者，姓梁，叫梁翼。
那个时候他是第一个提出来将玩家信息汇总的人，看起来应该是个级别不低的觉醒者，而且在众多玩家之中，能够在第一晚就找到学堂这个线索足以说明他本人能力绝对不低。
这会是那个被雇佣的大佬吗？
宋悲的血很快止住了，苏伊想要查看却被宋悲躲了过去。
程染攥住宋悲的手腕，没有理会梁翼的话，将自己仅剩的治愈药水拿了出来。
宋悲好像要说些什么，程染扯着他的手轻轻的晃了一下，宋悲的那句话便淹没在唇齿之间没有说出来。
我不会受伤的。
程染翻开宋悲的手心，除了那一点血迹之外，手心干干净净的，除了掌纹之外没有别的伤口，他的愈合速度比程染想象中的还要快。
将治愈药水倒在没有伤口的手心上，然后程染又从苏伊手里接过一截绷带来，像模像样的给宋悲缠上。
宋悲好似突然被顺毛的小狗，看着自己手心的绷带，没忍住，笑了笑。
高中生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自己所制造的伤口即便是有治愈药水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愈合，也不知道这个傻子在笑什么。
宋悲微微落后半步站在程染的身侧，苏伊又护在程染的身前，乍一看像是两口子给受了委屈的孩子出气的架势，总之两个人都挺护犊子的，而身为小犊子的宋悲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来。
那个高中生小姑娘，是学堂上除了女NPC之外的唯一女觉醒者，白天没什么存在感，也从没有说过话，倒是没想到居然担当的是武力输出。
“看来你们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即便我们再进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所以——”
“要合作吗？”
梁翼周身带着懒散的贵公子味，穿着富家少爷的装扮意外的不违和，他的口气很大，看起来底气十足。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刚才还想要杀了我们。”
苏伊平时替程染出头出习惯了，往日护士长找程染的麻烦，程染除非被逼急了都是能做就做，因此很多时候都是苏伊帮着程染说话。
“选择合作对象总是要知道对方几斤几两的，你可以将刚才的行为看做是一种试探。”
梁翼不慌不忙，甚至是有点不要脸。
“不好意思，你们没有通过试探。”
“你们被淘汰了。”
程染学着对方懒散的、不慌不忙的语气，轻笑着将话原封不动的返回给了对方。
苏伊听后也学着高中生小姑娘臭屁的表情哼了一声表达不屑。
宋悲觉得自己不能被落下，于是也抬起下巴不屑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