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染此刻的脸色恍若透明,因此一双瞳仁显得幽黑如墨。
“程染,已经够了。”
“回去吧。”
陆观南低着头,略显得欣长的身影斜在一侧。
四下嘈杂之中,初春新发的嫩芽隐约露出了点春色,而风吹落下沙沙的声响,好似有什么在这般料峭的夜里轻颤。
想要的,总是得不到,留不住。
“你是喜欢她吗?”
程染仰头看着陆观南,一瞬不瞬。
陆观南沉默不语,阴影处红了眼眶。
程染上前一步,将陆观南紧紧的抱在怀里,她此刻有些瘦的吓人,这般苍白的好似鬼一般,即便是用尽了力气也带着几分不成器的软绵,可是这已经是她能够用尽的所有了。
“陆观南,别这样对我。”
程染近乎病态一般将陆观南禁锢在怀里,那些令人难以言语的,窒息的,疯狂的念头尽数化作惶惶的眼泪。
“吴筱怀孕了。”
正哭到抽噎的程染真的噎住了。
纳尼?
“你的?”
程染太震惊,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此时还处在情绪当中。男
陆观南再次沉默,可是此刻在程染的眼中已经算是默认了,要不是她知道这是男主,不至于这么没有节操,怕是要真的信了。
程染现在有一种很难言的感觉,就好像她接了一场声嘶力竭的苦情戏,结果男主变成了一头猪,她要对着一头猪痛哭流涕。
就很难言。
程染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对陆观南发疯了,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时候路上的风吹的脸蛋拔凉拔凉的。
其实这样来看,某种意义上她也算是完整了走过了剧情。
回去的路上,奶茶店基本上都关门了,程染坐在医院的不远处的石阶上,看着手里的外卖,还有十几分钟,妈妈也早就已经发现她离开医院了,电话和信息轮番轰炸了几波,程染的手颤了颤,决定先卖个惨,不至于被骂死。
“喂,妈......”
“在哪?”
“医院外面。”
程染将将拿到外卖,妈妈便穿着风衣从医院里跑了过来,先前大概是哭过,因此眼睛此刻好似蓄着光。
没有想象之中的责怪,也没有埋怨,平静的好似程染只是出来拿了个外卖这么简单。
程染顿了顿将帽子摘了下来,白发雪色尽数倾泻而下。
“很漂亮。”
妈妈伸出手来摩挲在程染的一侧头发。
隔壁房的小女孩看着程染妈妈尴尬的都不敢出声,直到看到程染妈妈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过瘾就行,不能咽下去。”
程染将手里的奶茶递了过去。
“知道啦,我还能不知道,我肯定不咽下去。”
小女孩一边嘟囔着一边将吸管插了进去。
回到病房的时候,妈妈将手里的紫色鸢尾花插进花瓶里,驼色的大衣微微倾泻的垂在地面之上,温润的灯光营造出了温柔到极点的氛围。
“吃饭了吗?”
程染摇了摇头。
妈妈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从保温盒里拿出来还温热的晚饭。
程染吃的有些不是滋味,她倒是宁愿妈妈骂自己一顿,也不要是这般的态度,总是会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安。
“染染。”
程染立马挺直了后背。
“妈妈想带你回去。”
不是预想中的询问。
“回哪里?”
程染妈妈坐在一侧,岁月并没有在她面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一向是温柔含蓄,说话总是带着一些软糯的腔调。
“回你大奶奶那边,今天大奶奶说国外的医生已经到了。”
“就我们两个吗?”
程染放下手中的勺子。
长久的沉默之后,程染妈妈点了点头。
“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程染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句话,这说明妈妈的恋爱脑清醒了,只不过程染也是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妈妈这般快速的清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当初告诉妈妈孟舟贺的事情算是一个引子,一个导火索罢了,肯定还是会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妈,发生了什么?”
“我其实已经知道自己是白血病了,妈妈你看这种事情我都能够坦然的面对了,我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我遭受打击了。”
大概这件事情在程染妈妈心里有些过于难以启齿,因此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程渝北有儿子了。
虽然还没有生下来,但是程渝北已经通过鉴定,确定了的确是一个儿子。
情妇怀了儿子,这个身价在程渝北的心中就截然不同了,这也是他不惜跟程染妈妈,跟程家撕破脸皮的原因,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儿子谋划出一条路,既然程家已经靠不住了,那么他便转投了孟家,既然是寻求合作,某种程度上,利益要比感情要坚不可摧的多。
无论是公司还是财产,早些年的时候已经全部转到了程渝北父母以及情妇的名下,而他给自己假模假样的开了工资条,也就是说即便是离婚分割财产,程染妈妈也只能得到程渝北这些年每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
有的时候,男人捞起来,那是又狠又毒。
在程渝北的心里,女儿终究是比不上儿子的,更何况,一个得了急性白血病,找不到配型,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女儿。
若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只不过像他这般自私的人,总是会假意的欺骗自己获得暂时的心里安稳。
而程染妈妈也已经到了一种心如死灰的地步了,她当年有着勇气跟家里决裂也要跟程渝北在一起,靠的是她自以为的爱。
而如今她沉默隐忍,也是爱,只不过这个对象不再是程渝北,而是自己的女儿。
她不想在女儿如此关键的事情被这些事情分走精力。
“妈妈,我不想给。”
人给就给了,反正是个恶心东西,钱不行。
贫贱夫妻一地鸡毛蒜皮,相看两生厌的结局才算是圆满。
程染拿出手机里之前搜集到的证据,这其中还有秦情乐于助人友情提供的。
“妈妈,二姐很专业,交给她就好了。”
程染马上要去大奶奶那边,妈妈去学校办理休学手续,程染执意要跟着一起去,她之前跟路淼一直说的是自己肺炎复发了,没有提到过自己白血病的事情,因此路淼还以为程染这次是病好了前来复学的。
路淼叹了口气,原本想要告诉程染吴筱也休学了的时候,想起来吴筱跟陆观南,只觉得晦气,便未曾跟程染将这件事提起。
程染走出校长办公室的时候,有些意外的看到了黎未,被偷走了女主的命运之后,黎未看起来好似更惨了,脸侧有些鲜明的红痕,嘴角有着淤青,一看便是被人打了。
想来她那个妈妈成功怀上儿子之后,已经开始做着富太太的美梦了,黎未那个软饭又无能的父亲自然是要尽快摆脱掉的,而那个家里,唯一的出气包只有黎未了。
黎未也不曾想过会见到程染,还是她现在这般狼狈的情况之下,不过她也不曾有着多么窘迫。
在原剧情之中,黎未在多年之后做了法医,年少时的种种造就了她冷漠的性子,相比于活人,她更喜欢跟死人打交道。
在与黎未擦肩而过的时候,程染顿住了,她此时大概已经弄清楚了一件事情,于是便开口:
“我没有给我妈妈热牛奶的习惯。”
那天晚上,她匆忙的出门,未曾关门,而黎未她来偷窥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或许不能称之为是偷窥,不过是抱着某种隐秘的念头,嫉妒也好,渴望也好,那种阴暗的,无法言表的念头。
而那时程染的妈妈感冒有些轻微的哮喘,黎未装作是她送上了一杯热牛奶,没有太多的阴谋和不耻。
黎未眼神微暗,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那般离开了。
事情总是赶不上计划,程染在准备离开的前一天突然病危,急救室的灯亮了足足一天,这次程染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怕是真的要下班了。
清醒的时候,程染拨通了林阴的电话。
“你会帮我的,林阴,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程染坐在上次医院的石阶上,那些医生还在紧急的讨论如何能够将她的命延长几天,消毒水的气味熏的她思维都要迟缓了。
程染包裹的有些严实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街景,夕阳的余晖看起来灼人,实际上是没有什么温度的,浅浅的拢在程染的面上,使得病态的惨白多少沾了点生气。
只不过这种生气是一种夕阳沉没,阳光殆尽的冷意。
林阴站在几米处,他不知道为什么顿住了脚步,就在他站在原地之时,却见程染忽的转过身来。
他就这般看的病弱苍白的少女逆光而视,心里忽的涌上了晦涩不明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在怕我吗?”程染浅笑着开口。
“怕你什么?”林阴顺势坐在了程染身边,大概真的是富贵养人,林阴此时已经完全褪去了初见之时的丝毫模样,也正是因为那段过往,让他有着有别于同龄人的成熟。
程染看着林阴,心里忽的有一种也算是自己养大的情绪,她端详了个够之后,才开口:
“你在怕我让你做的事情。”
林阴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他沉默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影,其实他有的时候觉得程染好似很是冷心冷肺,好似她这个人的心中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磅礴的爱意,反而是薄凉到了一种让人心惊的程度。
很残忍,也很温柔。
“你真的爱他?”
林阴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带着自己都不确信的怀疑。
程染有些无力的喘了口气,她想要轻笑一声,发现扯着嘴角实在是扯不动,于是便把这个念头作罢。
“你觉得我在骗你?”
“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
“这算是一种报复,总归是要死的,不过是用死这件事情让他痛苦,他的恨也好,爱也好,总归是有着我的影子,我从没有告诉他我得了什么病,他大概以为是普通的肺炎,所以他对我的伤害才没有太多的顾忌,而如今,在我死后,以这种方式死去,就算以后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我,也能让他心里给我多一个位置。”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好人,是会有愧疚感的,是会被道德所约束的,即便是如我这般卑劣的人,他也会记得,也会在无人之时折磨自己。”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程染有些累,眼前的视野里开始出现零星的黑点。
“我承认,这对于他是算计,他往后大概都是要被这种愧疚的道德感所折磨,可哪又怎么样?”
“我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的心里必须要有我的位置,生也好,死也罢,总归是能让他记得我的。”
“我知道,吴筱找上他是你做的,是你以这种方式来让他离开我。”
程染看向林阴,目光平静。
“所以,这不能算是帮我,而是你欠我的。”
“某种意义上我要谢你,若是陆观南对我不离不弃,照顾我直到我死掉,他会看到我最丑的样子,看到我最难堪的样子,他会在所有的爱意耗尽之后欣然释怀,他以后会找到下一个爱人,偶尔会念起我,想到我病弱丑陋的样子叹息一声,然后过着自己的日子。”
“我不喜欢这样。”
很多时候,愧疚与恨,要远比爱来的更为长久。
程染咳嗽了起来,即便是她尽力的忍耐缩小身体颤抖的幅度,可是因着她此刻过分的虚弱,她还是险些昏厥过去。
她怕自己这一昏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便使劲的掐着自己,希望疼痛感能够让自己清醒起来,不过她此刻好似痛感都迟缓了,愣了片刻才察觉到了隐约的痛来。
酒店内,吴筱有些昏沉勉强睁开眼睛,随后慌乱和恐惧之下,她有些焦急的想要离开这里。
而当吴筱看到程染的时候,死死的靠着背后的门,不肯上前一步。
程染此时忽的想着,若是黎未面对这种情况,大概是不会这般惊慌失措的。
果然,赝品就是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