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霆威端坐在马背上,乌金的铠甲在傍晚余晖中显得愈发沉稳内敛。
这不是他第一次率军入京城,从前每每打了胜仗凯旋归京,他都会带着骆家军在城外整装,然后接受全京城人的检阅和围观。
那时的他心中想的是护住了大楚的边疆,使百姓们在骆家军的守护下安定祥和。
他那时坐在马背上,耳边听着百姓的欢呼声,心中想的却是之后的面圣要如何为牺牲的将士讨要抚恤,要如何为手下的将士加官进爵。
他需要争取的事有太多太多,可等到了皇帝面前,很多事又只能用最委婉的方式小心翼翼的达成。
他不能让朝臣进言,让皇帝以为他为了手下的兄弟请封是为了拉帮结派,也不能让看着同袍战死,家人却得不到半点抚恤的将士们寒了心。
他要顾虑担忧的事太多太多,以至于每次回京他心中都会生出抗拒。
现在终于不同了!
他满腹踌躇,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对着骆翰恺兄弟几人微微颔首。
“进城吧。”
“是!”
骆翰恺扬声高喊,他身后,一众将士长枪猛的锤击在地上,激出铿锵之声。
围观的百姓在这热血凛然的气势中,一颗心也像是被染红跟着沸腾起来。
宝儿身下的逐风一直跟在骆霆威身后,在经过骆翰恺身旁时她敏锐的闻到了一股还没来得及遮掩的血腥气。
“大哥!”
她有些急切的喊了一声,骆翰恺看向她只扬唇笑了起来。
“来,宝儿,大哥带你进城。”
他们的镇国公府居然被邓文昌给了苗家人来住!
那是他们骆家人住了上百年的宅院,他苗家人也配!
今日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处理了邓家人,已是对苗氏的族人网开一面。
他眸子里的厉色一闪而逝,宝儿看着他,抿唇间眼里只剩心疼。
骆霆威已经在满城百姓的夹道注视中,先一步策马入城。
骆翰琨几人侧头看向骆翰恺和宝儿,兄妹二人默契的再没说半句,一前一后追了上去。
在战场上厮杀了半辈子,骆霆威对血腥之气最为敏感。
刚刚经过骆翰恺身边时,他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骆翰恺是他的长孙,是他带在身边一手教导出来的孙儿,他对他的性情太过了解,不用多猜想都已想到他之前在城里都做了什么。
绵长的街道,从城门到宫门。
骆霆威没有象征性的回从前的镇国公府,那里已经不是他们骆家人的宅院,他也懒得去做那些只有文臣才在意的委婉之事。
他都已经带着骆家人带着骆家军造反,现在宫门被冲开,皇帝被活捉,这天下就是他们骆家的!
骆霆威带着一众将士沿着玄武大街直直行到了宫门前。
他微微蹙眉看着宫门前的地上,还没有彻底清洗干净的血迹,心中微微叹了一声后,双腿轻夹马腹,又继续向前行去。
奉先殿里,皇帝已经在祖先牌位前站了一天一夜。
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他都不知自己是靠着怎样一口气挺了过来。
他下意识想喊魏东,手指才刚刚动了下随即就想到魏东已经被骆翰恺拖走。
想到骆翰恺将他丢到这里时的神色,他舔了下唇角。
他现在只恨自己行事不够果决,若是两年前在骆家人回京途中派上足够的人手,就不会再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他当时,就该再多派一些死士的!
他慢慢转身,透过窗棂去看窗外的天色。
也不知骆霆威有没有到京城,现在这大楚的天下是他们的了,他应该会迫不及待的带人入城吧。
他转回身收了目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宫墙深重,可以隔绝掉所有的声音。
骆霆威纵马进入皇宫之中,他没有先去百官聚集的文华殿,在问清了皇帝此时的处境后,命人准备了暖热的吃食酒水以及棉衣被褥,大步向奉先殿行去。
吱嘎一声,厚重的殿门被从外推开。
皇帝本是不想回身的,可他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的回身看向了骆霆威。
“许久不见,陛下进来可好?”
骆霆威进殿后,一众宫人端着火盆酒水吃食鱼贯而入。
他解了身上披风,抬手对皇帝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两人坐下边吃边说些话。
皇帝看着摆在桌案上的大刀切肉,炙烤羊腿,以及闻起来就辛辣的烧酒,心中再次生出鄙薄。
如此粗鄙的莽夫居然也能做这天下之主,上苍待他何其不公!
“坐下说说话吧,我知道你有不少话想说想问,吃些东西暖暖身子。”
赶了一整天的路,他早已饥肠辘辘。
说完也不等皇帝的反应,先一步矮身坐下,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皇帝拧眉看他许久,最终还是抵不住腹中饥饿,也坐下来默默提起碗筷。
骆霆威余光瞥到他的动作,只在心中轻笑了一声,随即继续埋头吃起晚饭。
“陛下有什么想问?”
过于油腻粗鄙的吃食,哪怕已经沦为阶下囚,皇帝依旧吃不惯。
他只吃了几口汤面就放下碗筷,只一杯又一杯的给自己倒酒。
他不言,骆霆威便不再多问,也同他一般给自己倒了满杯的烧酒,一口灌下。
烈酒入喉,辛辣直冲到胃里。
想到这一年多来的举步维艰,酒气从周身散出时,他心中只剩畅快。
皇帝红着眼看他,心中依旧全都是愤懑和不甘。
“我当初就不该收手,不该存有半点犹豫和不忍。”
“陛下可有想过,如果没有我们骆家,再遇到之前局面,没有人能抵得住西凉人的攻势,这天下又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骆霆威迎着他愤恨的目光,只笑着抛出一道早已存在心中的问题。
是他们骆家人非要把持兵权,一家独大吗?!
是大楚的历任皇帝太过废物!
既然忌惮骆家,那为何不培植自己信得过的武将,将大楚的江山牢牢守住?
若真有这样一个或是几个人站出来,他们骆家也不会被逼得只能变成旁人口中的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