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时,朱小六终于悠悠转醒。
“凡哥呢?”他醒来第一句话问的便是余凡。
清顺给他煮了白粥,脸色不大好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怎么还是那么冲动?!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
朱小六被吼的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呢吗…”
“你这叫好好的吗?”清顺气得眉毛竖起,要不是朱小六受了伤,我估计清顺会立马给他一电炮。“要不是凡哥是专业的外科医生,你恐怕就要嗝屁了。”
朱小六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顺姐,那个女人看起来跟我姐姐年龄一样大,她孤身一人向我求救,我不能见死不救吧?如果当初我姐姐孤立无援的时候能有人这样拉她一把该多好…”
清顺听后愣了许久,最后收起了凶神恶煞的表情,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小子…你姐姐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朱小六似乎经常用这招,他在清顺看不到的角度,朝我挤了挤眼,仿佛在说,看我多机敏才智又逃过一劫。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
因为受了伤损了气血,朱小六没过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我替他盖好被子,看着站在窗前发呆的清顺,还是问了出口“小六的姐姐…”
“小六的父母自幼离世,是他姐姐含辛茹苦,省吃俭用把他带大,小六也争气,拿到了国内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想着考上大学后他姐姐终于可以轻松一点,姐弟俩就来了泰国想游玩放松一下,结果…”
清顺破天荒地点了支烟,“泰国有东南亚最发达的地下器官交易市场,凡哥他们赶到时,被打了迷药的小六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躺在桌台上的姐姐已经被开膛破肚,之前他亲眼看着他姐姐被那些畜牲摘去眼角膜和肾脏却无能为力…”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透不过气,朱小六稚嫩苍白的面孔刺痛着我的双眼“…是不是我们这个组织里的成员都经历过这些…伤痛”
清顺沉默了许久,一遍一遍吐着烟雾,“是。”
“凡哥本来是国内知名的外科医生,甚至再过几年就可以成为国内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前途一片光明,四年前他的妹妹来到泰国旅游后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凡哥为了找到妹妹辞去了医院的工作,来到这里四处奔波打听,最后却在…芭堤雅的一家地下妓院找到了她,妹妹已经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神志不清,凡哥把她带回国后,积极给她安排治疗和心理疏导,但是他妹妹最后还是跳楼自杀了…”
“组织里的曾叔,他不过是带他老婆来泰国过结婚纪念日,却被人里应外合下了仙人跳,他老婆就在他眼前被一群人…回国后他老婆不堪心理折磨,割腕自杀了。”
“还有小骆,刘哥…”
“我们呢?”我怔怔地打断清顺的话“我们又失去了谁?”
我那段失去的记忆,一定是刻骨铭心的仇恨,我怎么就把它给忘了呢?
清顺沉默了几秒,而后缓缓摇头“我们是幸运的,谁也没有失去,两年前,我们来泰国旅游,被黑帮的人当街绑架卖往暗网的路上,老大带着凡哥他们救了我们。”
“之后我们听了组织其他人的遭遇,自愿留下来成为组织的一员,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更能理解他们失去亲人爱人的满腔怒火,我们救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组织也牺牲了很多人,但是谁也没想离开,多救一个人,像组织里这些绝望的人就会少一些…”
“那我的失忆是怎么回事?”这些苦难我怎么能忘记?
“在一次救援任务中,我们遭到了黑帮埋伏,损失惨重,你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脑袋受到撞击,颅中出现了瘀血,凡哥找了国外最好的脑科大夫为你做了开颅手术,才保住了命,但你也失去了那两年的记忆。”
“老大和凡哥本来就反对我们参加组织,这次事故后,便勒令我带着你回国…”
我恍然大悟,摸了摸后脑勺的疤痕“原来这不是车祸造成的。”
一年前我莫名其妙地从医院醒来,脑袋上就顶着这道疤,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出了车祸做了开颅手术,并昏迷了三个月。
“上次从酒店出来给你下迷药也是因为怕你受不住惊吓导致颅内高压,”清顺望着窗外的目光有些复杂“栖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消化了这些消息,我变得有些神经衰弱,从一个中国平凡的社畜变成一个陌生国度的正义使者,这属实有点扯。
朱小六养了两天的伤恢复了些精神,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打游戏,我则用笔记本电脑回复着工作上的消息,已经将近一星期没有回工作室,自然积压了不少工作。
清顺则在厨房泡咖啡,我们俩需要绝对清醒的精神来应付这些事情。
玄关处传来声响,几天未见的余凡打开门走了进来。
“感觉如何?”他询问着躺在沙发上的朱小六。
朱小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扬了扬下巴“好得很~我这身体,强壮的一批。”
余凡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对着我和清顺道“还要再麻烦你们一件事,这位小姐,需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说完,他身后便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脑袋。
“行啊,是小六救出的那个同胞…吗”清顺的话随着那颗脑袋的出现戛然而止。
而我在看清那个脑袋的主人时,刚喝进去的咖啡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她?!!”我突然鬼叫,把沙发上的小六吓了一跳。
那个脑袋随着我的尖叫又缩回了余凡的背后。
“你们…”朱小六看看我们,又看看余凡背后的人“你们认识?”
我气得鼻子都歪了,“不认识。”
“那这?”
余凡和朱小六看着突然暴躁的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烦躁地从客厅这一边走到了那一边,清顺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余凡虽然疑惑,但还是侧身有涵养地把身后的女人请到了他的前方。
女人长发披肩,我见犹怜,她低着头手指拽着余凡的衣角,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
“哼。”我双手环胸冷冷的斜眼看她,真是一个娇滴滴如花似玉的美人啊。
“我的俱乐部附近有大量的亚尼坤的人出没,她再待在那里比较危险,机场也都是他们埋伏的人,也没有办法回国,他们暂时不会搜查到唐人街,所以要在这里躲上几天。”余凡任由女人拉着他的衣角。
他又贴心地向女人介绍着我和清顺“这两位都是我们中国的同胞,你不用害怕,有什么事就找她们解决。”
女人悄悄抬头看了我和清顺一眼,看到我俩的臭脸后,又飞快的低下头“我…我叫培培,谢谢两位姐姐。”
我被她的一声姐姐气笑了,坐在沙发上非常不爽“这位小姐,你年龄应该比我们大吧?这声姐姐,我们受不起。”
“对…对不起”女人浑身一颤,好像要哭出来一样,更是将整个人都往余凡怀里钻。
余凡皱了皱眉,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不赞同,随及低头温柔地安抚“这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切”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女人演技真是堪比影后,我心直口快“没想到小六废了半条命救回来一个这货。”
“栖姐。”朱小六出声打断我,“毕竟是同胞,不要那么…嗷!”
我在朱小六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把,“你倒是问问她有没有把我们当同胞?人家是高贵的港城人。”
没错,她就是我和清顺在男模店外遇到的那个港城女人。
看来当时她挽着的那个泰国男人就是亚尼坤黑帮老大的儿子,彭猜。
“啊?”朱小六有些茫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港城人不也是中国人吗?”
那女人听后把头埋的更低了些,神情有些不安,死死跟在余凡身边,生怕会被我们赶出去。
她这副模样看的我心生烦躁,于是干脆下楼溜达透口气。
我绕过两人准备开门,手腕突然被余凡抓住。
“去哪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休息。
我一怔,回头又看到港城女人贴上他的肩膀,我眼皮一跳,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下楼走走,吃多了有点恶心。”
不等其他人有反应,我便迅速地打开门下了楼。
为了压住胃里的恶心感,我买了碗刨冰,特意让卖刨冰的大叔不要放水果酱,就这样咔擦咔擦地嚼着干冰。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刨冰吃了一半,腿上被咬了几个包,一想到那个绿茶婊,怎么都不想回去。
手机来了短信,是余凡发来的。
“不要跑远。”
我没有理睬。
过了一会,又就收到他的短信
“如果你不喜欢她,可以不用跟她说话,她过两天就会走。”
切,多稀奇,干嘛跟我讲这些,我喜不喜欢那个绿茶婊又没碍着他英雄救美,我只是生气朱小六的付出有些不值得。
我把手机调了静音,继续吃我的刨冰。
“这是跟谁吵架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我的头顶响起。
我抬头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罩住了阳光,为我撑起了一片小阴影,我眯起眼仔细看了看。
“警察叔叔?!”是那个年轻的警司。
警司有些哭笑不得“我有那么老吗?”
我摆了摆手“唉你不懂~在国内这是种尊称。”
“是吗?”警司托着下巴,似信非信的模样,然后看了看我的四周“就你一个人吗?你的小姐妹呢?吵架了?”
“没有吵架,她在家呢。”我摇摇头“我出来透透气。”
“原来如此”警司从路边摊拿了块菠萝,递给我“女孩子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玩。”
我接过菠萝刚要付钱,水果摊的老板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肯要我的钱“你是小昂的朋友,不收你的钱。”
我看了看站一旁的警司,他满脸笑容没有制止,我只好说了声谢谢。
“警察叔叔,”我啃着菠萝跟他并排走着“你跟这些摊主挺熟啊,之前那个馄饨摊的阿姨也认识你。”
警司点头道“唐人街是我的管辖区域,再加上又是一个国家的,自然而然的就熟了。”
“哦,这样啊”我了然。
“我叫李昂”警司突然说道“你叫我名字就好了,一口一个警察叔叔,都把我叫老了。”
“啊?”我一愣,随后又点头“我叫梁栖。”
李昂却突然闷笑出声,有些揶揄“这么快就把你真名告诉我了?万一我是骗你的呢?”
啊?我啃菠萝的动作一顿,还有这种操作?“都是中国人,不至于吧?”
“可是骗中国人的,大多数就是中国人”李昂停下来靠在一个河边的栅栏上,神色淡淡“因为只有同胞才足够了解同胞,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之间的文化都有沟壑,只有了解你的人才知道从哪里切入主题行骗。”
“言之非常有理!”我重重地点头,特意走到李昂挡住太阳有阴影的那一侧,能少晒点太阳就少晒点。
李昂察觉到我的意图后笑出了声,爽朗又和煦。
“准备什么时候回国呢?”李昂又问道
我偏头想了一会,那个绿茶婊还在公寓,小六的伤也还没养好,清顺也没有回国的意思,只能含糊地回答“还不清楚,应该快了。”
李昂转过身两手搭在栅栏上,看着涌动的混浊的河水“是不舍得泰国吗?还是有了喜欢的人不愿意回去?”
我惊得一跳“不舍得泰国?我非常的舍得!等回了国,我再也不会来了!”
“什么泰兰德,简直太烂了!”
李昂挑了挑眉,表示赞同。
我俩望着河水沉默不语,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李警官”许久后我开口“你不回国了吗?”
李昂沉思了几秒,刚要回答。
“梁栖。”身后传来余一凡的声音。
我俩都转过身去看他。
“凡哥你怎么来了”我问得有点不情不愿。
余凡递来一瓶驱蚊水,语气里没有情绪“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有些心虚“不小心静音了。”
余凡没有理我,朝着李昂道“谢了。”
“没事”李昂随意摆了摆手,“我刚好路过而已。”
我有些吃惊,看看余凡又看看李昂“你俩认识啊?”
李昂点头“认识。”
余凡并未多说什么,“我先带她走了,你先忙。”
李昂扬了扬下巴,对着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唉?唉?”余一凡拽着我的手腕就往回走,我看着李昂笑眯眯的脸,不甘心地喊“李警官,你就这么信任他?万一他是个人贩子呢?”
李昂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个警察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