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周晓晖在月泡城建成后成了第一批月泡城居民。这个时候的周晓晖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是却精神矍铄，因为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那就肖艾雪失踪在镜空里面这一个心结，他的愿望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够找回肖艾雪的肉身。月球是肖艾雪失踪的地方，在得知人类要在月球建立月泡城，需要选拔三万名志愿者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报了名，要求成为月泡城的居民。
这么些年，虽然当年因为肖艾雪事件，周晓晖引咎辞职，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退休，而是仍然坚持在工作的第一线，他想用自己的努力找回肖艾雪。本来按照年龄在肖艾雪退休的时候周晓晖就可以退休啦，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肖艾雪退休后自己就去申请卸任领导，然后申请退休。但是他现在不想退休啦，他知道他在等一个人，是他把这个人带到这里来的，他要把这个人带着一起离开这里，要有始有终。他想，如果自己退休的话，肖艾雪一定会来责骂他。
周晓晖很内疚，当年自己不该以那样的方式让肖艾雪去参与试验，这成了他的心病，无数次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想过退休，也幻想过自己退休的场景：
肖艾雪坐在他办公室的会客区，端着那个他无数次给自己泡过茶的客人杯，环视着这里的一切，表现出比肖艾雪自己退休离开自己办公室都还舍不得的样子。
“走吧，这里明天就不是我啦。”周晓晖指着他办公桌前自己位置说道。
“你也终于要离开这里啦，把我带到这里来，自己赖在这里不走，却还不把我带走。”肖艾雪一脸埋怨地看着周晓晖，酸酸地说道。
“讲良心哈，我没有给你办理提前退休吗？你自己要去镜空的哈。”周晓晖回答道。
“为什么你不亲自来告诉我？为什么要演那么一出，让韩小姝来哄我？”
“哄你？现在知道我是哄你的啦？当时为什么不想到是我在哄你？”周晓晖有些激动，和肖艾雪争吵了起来，呵斥着肖艾雪。
“你个老不正经的，玩小孩的把戏。”肖艾雪反驳道。
“就算是吧。我不就想总要疯狂一回吧？”接着肖艾雪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
“疯个屁，你死了我可不会给你送挽联。”周晓晖没有看肖艾雪，甩出这句话后，放下茶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泡城的空间实验舱里，周晓晖神情自若地坐在里面，他要进入镜空里面去寻找肖艾雪。在肖艾雪消失后的这二十多年，人类科技已经突飞猛进，对于镜空和镜时这两个反向维度已经探测过无数次了，结合人类意识信息的探测也进行过多次，都始终没有找到肖艾雪的踪迹，周晓晖一直很失望，他的信念就是进入镜空找到肖艾雪，这也是他申请成为“拓月者”的主要目的之一。
工作人员给周晓晖穿戴好试验设备后，李骏力又亲自来检查了一遍，然后默默地给周晓晖行了一个礼，离开了实验舱回到他的指挥位置上。随着一声启动，周晓晖左右两边的圆环开始发光，渐渐的光线消失，两个圆环中间呈现一个黑色的球状“黑洞”。
指挥室里面，李骏力面前的出现了一幅立体的投影。框架图绘制成的山岭不停的向身后移动，画面静得出奇。在这片山岭中转悠了好久后，又来到了一片水域，在视线进入水域的时候感觉到了水在向两边让开，除此以外没有看到有半点活动的东西。
在这一幅线框图画中游走了一会儿后，视线直接冲上了天空上面的小点，小点慢慢地变大，再大，最后出现在李骏力眼前一个球体，再继续往下，又是山岭。这是进入了另一星球上面了。就这样往复地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的游走，从地面到水中，始终没有见到肖艾雪的影子，其实大家都知道，在浩瀚的宇宙中去找一个人，犹如在大海中找一粒沙子。
但是周晓晖始终坚信，他的意识能够和肖艾雪的意识形成感应，所有他坚决要到镜空里面去亲自走一遭。李骏力作为他的学生，他曾经的下属，自然不会拒绝周晓晖这个要求，要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况且现在的技术成熟了不少，已经不是当年肖艾雪去镜空那个年代能够比的啦。在镜空里面没有时间，也就不存在补给和消耗，因此李骏力在指挥室看了一会儿后就把设备设置成自动模式，又去忙其他的工作了，只是时不时的要去指挥室看看。
这边，周晓晖随着“黑洞”的产生，进入了镜空。在刚进入的时候，他的感觉和肖艾雪一样，四周一片漆黑，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自己想要抓住点什么又无从下手。但是这个感觉没有过多久，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和李骏力看到的线框图一样的画面，这些图随着自己的思想在活动。周晓晖想想爬山顶去看看，于是他便来到了山顶，环视起了周围的世界，搜寻着肖艾雪的身影，在这众多的线条中搜索着那团不一样的“线条”。
周晓晖知道，这个线框世界，是镜空里面的镜维——信息流勾勒出来的物体形态，因为里面没有时间，所有就没有推动物质运动的能量，里面所有的物质都是静止的状态。他的在里面的活动，只是他的意识被镜维化以后的存在，他的本体只是静止在镜空里面的某一个角落里，承载着镜维信息的交换和驱使着自己的意识去探索。
如果人类没有发现信息流的存在，就不会进化到镜时空。如果不是自己当年那么执着地找到肖艾雪，或许暗能量就没有这么快的发展，也就不可能会发现镜空，但是这一切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肖艾雪成了暗能量发展以来第一个为此献身的人——失踪在了科学探索的路上。周晓晖在镜空里面的冥想，他的思绪带着他在镜空里面肆无忌惮的飞驰，穿梭在这一片异维空间里面，飞过了一个又一个星球，穿过了一片又一片山岭，寂静、无助、失望渐渐侵蚀着这个耄耋老人，眼前本就是一片黑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睁开还是闭上的，脑子里的线框世界越来越模糊。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周晓晖安静地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望着天边那一抹被夕阳染得鲜红的云朵，听着肖艾雪给他讲述在镜空里面的经历，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或许他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知道。
（十九）
“肖老师，您还好吗？”在月泡城的治疗室，李骏力拉着肖艾雪的手关切的问道。
“你们来啦？”肖艾雪一脸茫然地看了眼前的李骏力他们，视线还有一些模糊，只是能够感觉到有人拉着他的手，他或许还认为自己漂浮在镜空中。
“肖老师，您终于醒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什么？这是哪里？”肖艾雪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眼前的这一切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您从镜空里面回来了，一直昏迷到现在。这里是月泡城。”李骏力向他解释道。
“……”肖艾雪环视了一下四周，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来。
“您休息一下，我们明天再来看您。”李骏力看着虚弱的肖艾雪，接着说道。
“也好。你去吧。”肖艾雪向李骏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落在了李骏力身边的韩小姝身上。
李骏力向肖艾雪告别了，然后准备转身离开。
“李教授，我留下来陪陪肖老师吧。”韩小姝看看虚弱的肖艾雪，对准备离开的李骏力说道。
“也好，那就辛苦你了。”李骏力说完，轻轻地离开了肖艾雪的房间。
韩小姝之所以留下来，是她从肖艾雪的眼神中看到了肖艾雪的迷茫。对于心怀迷茫的人来说，想要休息好是不容易的，更何况有了如此经历的肖艾雪，只有让他解除了心中的迷茫放下包袱，才能安心地休息。于是，韩小姝应着肖艾雪的要求，讲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
肖艾雪知道了，原来在自己进入试验机器后，随着雪粒子对撞的启动，自己慢慢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他所在的区域也逐渐成为了一个黑洞。这个时候应该就是自己感觉到飘起来，就像信息采集开始时感觉到自己刚出生时的那种状态。刚开始，在黑洞形成的过程中，李骏力他们在实验室里面还能够看到自己从镜空里面反馈回来的信息。
由于镜空里面没有时间，镜空里面的物体之间好像没有距离一样，大家看到他在物体与物体之间瞬间穿梭，甚至在宇宙天体之间跳跃，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星球转眼就伸手可摘，看似近在咫尺的物体却又仿佛无法触及，他就如同在镜花水月里面遨游。
随着黑洞的成型，连着在自己身上的信息最后也完全消失了，这是李骏力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甚至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根据眼前的景象定位肖艾雪的位置，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信息消失在眼前，无能为力，直到二十多年后周晓晖再次进入镜空，才把他接了回来，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在里面究竟经历了什么，对于大家来说都是空白。
二十多年，对于镜空外的人来说算比较长了。然而肖艾雪自己却觉得这二十多年就是眼巴前的事，从他进入镜空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22年，进去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再看到光明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眼睛一闭一睁而已，只是睡了一觉的时间。
听到这里，肖艾雪沉默了，在里面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有自己才知道。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这期间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周晓晖，他参加了周晓晖的退休典礼后，随着周晓晖去他的家帮他搬东西到了自己的听风小院，然后两个人一块儿种地、摘菜，一起喝茶、聊天，两个老头一起安享退休生活，当然他们之间不缺争执，还有争执出来的和谐。
从韩小姝那里，肖艾雪知道了周晓晖寻找自己的过程。在周晓晖的意识进入镜空两个月后，李骏力发现了镜空中的镜维产生异常，周晓晖的意识时断时续，他感觉到了周晓晖的大限将至，具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突然进入大限，不得而知。因为在进入试验前对周晓晖的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和生命体征非常健康，虽然即将90岁，但在这个年代，虽然不能长生，自然的人类个体最终逃不掉死亡，可一般的疾病或者伤痛要至人死亡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这个试验对周晓晖来说并不会有任何关乎性命的伤害。
当李骏力在控制室里面看到肖艾雪的影像出现时，那是一个飘忽在镜空与时空交界点的人物影像。李骏力马上从探索切换到了控制模式，他看到了肖艾雪的影像与周晓晖影像在全景中形成了两个白点，他们相隔大概两个天文单位。李骏力突然明白了，找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找不到肖艾雪，镜空和时空的交汇，那里是信息的盲区，镜空的信息传递与时空的信息传递不同步，时间把时空的信息屏蔽在了这里，形成了两个维度间的“暗影”。肖艾雪参与这第一次试验，当时大家并没有预计到这个问题的发生，因此在他迈入镜空的时候卡在了这个暗影里面，他的镜维信息也在这个暗影里被时间给屏蔽了，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脚踏空便进入了无尽的深渊。这个时候，李骏力他们知道了两个维度间这条鸿沟的存在，这个发现就好比是在暗河上亮起了一盏明灯。
难怪李骏力他们后来不管如何也找不到肖艾雪的影子，耗时二十年，对于没有时间的镜空来说他们几乎可以镜游整个镜空了，当然，如果他们知道镜空有边界的话。李骏力他们也不知周晓晖是怎么发现这条暗影的，是怎么想到肖艾雪会在这片暗影里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在这条暗影里面耗尽了自己意识的能量。
肖艾雪知道，周晓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完完整整的献给了自己热爱的科学探索中，把自己的最后一刻践行在了自己的承诺中，他说过是他把肖艾雪带到了粒子基地，他就要对他负责。肖艾雪想，周晓晖在离开的那一刻心里肯定是美丽的，非常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