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凛冽,江南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气,刚刚解冻的应天府护城河正涓涓流淌着,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响声,令得久居北方,饱受风沙的锦衣卫一行人心神一震。
看着道路两旁来来往往叫卖的小贩,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大人虽然风尘仆仆,却神态放松,欣喜至极。
一辆马车从他身后缓缓驶来,车身上罩满了尘土,前方那拉车的两匹马儿的马嘴正不断吐着热气,后面跟着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正警惕地扫视着靠近他们的百姓,这般场景自从锦衣卫权柄被削减后,对这应天府的人倒是许久未见,一大帮行人都是驻足而立,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那辆布满风尘的车厢,小声猜测着是哪家王爷进京面圣。
外面的议论声吵醒了正在车厢内昏睡的张辅,他打量了一番自己被白布包裹的身体,见到那伤痕上的血迹似乎早已凝结,下意识地朝着马车外低声问道,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胡大人,你醒了?”
一个跟在马车旁的锦衣卫听到张辅的声音,面带欣喜地拍马上前,
“这里是应天,我们那日在北平衙门外的山上发现了身受重伤的您,在宋大人命令下就近找了个郎中将您包扎了一番,由于要赶着向皇太孙殿下复命,我等等不及您康复便赶忙带着您往应天府里赶。还好您福大命大,剑伤没有伤到肺腑,否则我们这些人免不得受宋大人一番责骂。”
“宋大人呢?”
张辅脸色苍白,语气有些虚弱地问道。
“宋大人在前面呢,您且稍等,我去知会大人一声。”
不一会儿,宋忠便满脸激动地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马车旁,一个健步跳上马车,看了一眼虚弱的张辅,脸上满是歉疚。
张辅见他进来刚想起身行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怎么也使不上劲来,宋忠见状赶忙制止了他,说道,
“贤弟,你受苦了。”
“咳咳咳..宋兄,为皇太孙殿下做事,我这书生自当万死不辞。”
张辅咳嗽着安抚着一脸担忧的宋忠,宋忠看着他那对无神的眼睛,内心愧疚更甚,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张辅的身体,说道,
“我早知那些来路不明的女子下手狠辣,没想到,她竟敢烧了衙门趁乱将你劫走,事后竟还要将你杀害,真是最毒妇人心,是老兄对不住你啊。”
“宋兄不必在意。”
张辅心底好笑,但浑身的痛感将他想笑的欲望很快掩盖了下去,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那女子其实是燕王府中之人,此刻恐怕就是暗中想要破坏宋兄大计,小弟奉兄长命对她审问,本想劝其心向正道,随我等投效太孙殿下,不料那女子冥顽不化,凭着那身蛮力,仅仅一招便将我刺倒在地,不但放火烧了衙门,竟还想将我抛尸荒野,以让宋兄无人证取信于陛下,还好老弟有懿文太子庇护,才幸得宋兄相救..“
宋忠一听,心中的顾虑更是消失的一干二净,毕竟胡章的伤势是肉眼可见的,就差那么一丝就刺中的心脏,那郎中曾说过,刺剑之人决计是真心实意要把他这位新认的弟弟残忍杀害,心中的愧疚更甚,
“胡老弟今日大义之举,老兄定当如实向圣上与太孙禀告,等到我们锦衣卫复兴,我必上奏天子,封你做个同知,到时候你我两兄弟定当共襄盛举,荣冠朝堂。”
张辅的鼻子抽了抽,终于明白了这位第三个锦衣卫指挥使为何一点都不出名的原因,打量了一眼不断行进的马车,张辅又好奇地问道,
“宋兄,我们这是去哪?”
“老弟有所不知,”
宋忠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色,解释道,
“本来我是打算着带着你去应天府找个老郎中好好看看,可陛下听说我等回京,刚刚传来诏命,命我等即刻进宫复命,不得有误。”
一边说着,宋忠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了没人在马车附近,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拍着张辅的肩膀,亲昵地说道,
“这陛下的身体,恐怕也就在这几日了。等到此事了结,皇太孙殿下灵前继位,你我可就是那实打实的从龙之臣,前途可是不可限量,你小子有那懿文太子护佑,竟然在这个节骨眼醒来,你可有福啦!”
见陛下?
见朱元璋?
张辅心神一震,自从来到大明,他就一直对对于这位从放牛娃做到皇帝的人心存向往,可奈何自己生在北平,与应天府相隔太远,那洪武皇帝又是处于晚年,本以为自己此生无缘见到这位陛下,可没想到,在机缘巧合之下,上天依旧满足了他这个小小的愿望。
张辅强行按下心中的激动,脸上挤出忐忑的神色,说道,
“面圣..?宋大哥,我这一介草民,乡野村夫,就如今这副模样,若是冲撞了天子,那岂不是莫大的罪过?我真的可以吗?”
宋忠此时对张辅的信任已经达到了顶点,他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抚慰道,
“不用担心,我跟你说啊,当今陛下也是从一介草民,乡野村夫起事的,你想想,这么一位冠绝古今的陛下,怎么会在意你礼节不周呢,只要把咱该说的话说到位了,剩下的,你就等着想清福便是。”
一边说着,宋忠又露出了一副好色猥琐的表情,
“等到事了了,老哥带你去看看那秦淮风光,那边可比北平那种蛮荒之地好上几百倍,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做人间至乐?”
张辅看着宋忠那副好色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立马转移开目光,朝着马车外望去。
一大片金碧辉煌的宫殿映入眼帘,并且随着马车的行进,宫殿大门距离他越来越近,直到来到一座桥前,几个军容整齐,身着重甲,眼神充斥着冷漠与肃穆的侍卫拦住了他们,大声地对着一行人呵斥道,
“皇宫重地,来人即刻下马,表明身份,出示诏令!”
“一帮狗腿子,装什么,等老子发达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坐在马车内的宋忠一脸不屑地扫了一眼那帮趾高气昂的侍卫,小声嘀咕了一句。
其实这也不怪他,毕竟在锦衣卫发达之时,这帮人可是看到飞鱼服都发抖,如今宋忠也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得不换上一副谄媚的样子走下车,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迎了过去,将朱元璋赐给他的黄绢诏令交给他,赔笑道,
“诸位大哥辛苦,在下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奉陛下诏令,有要事入宫觐见,还望各位大哥行个方便。“
那为首的侍卫斜睨了他一眼,表明了对这群锦衣卫极为轻视,指了指宋忠身后的那帮锦衣卫,冷声道,
“既然是陛下诏令,你就去吧,记住,只能你一个人,这些人必须给我留在外面。”
宋忠如今式微当然不敢发作,笑着道了个歉接着说道,
“他们可以不进去,可那马车中有一人是陛下点名要的,不知大人您看能不能..”
“行了行了,叫他滚下来跟着你去不就得了,罗里吧嗦的。”
那侍卫统领表现得极为不耐烦,招着手想要把这帮人见人打的过街老鼠赶紧打发掉。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人如今身受重伤,难以自己行走。“
宋忠的嘴角隐隐抽动,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但很快又被谄媚覆盖,他悄悄掏出一张大明宝钞交到那侍卫统领手中,看那面额似乎还不低,笑道,
“还望大人行个方便,再让我带两个人抬着他进去,这点银两是个心意,请各位大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