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然啼笑皆非看着童司韶,她这个人在南方底层混了十年,身上自带饱经忧患小人物忍让和狡猾,她并非不知世事,但确实还需要拓宽眼界。
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捅了马蜂窝,若不是他护着,后果不堪设想。
见她那么努力,裴意然暗自叹了口气,有些爱怜地抚了抚童司韶的眼角,“你在家好好休息,等风头过去了,我带你出国旅游,你上次不是说想去南极旅游吗?我下个月有时间,我们一起去。”
童司韶用力握着裴意然的手腕,拼命告诉自己,色诱不成,那就拍马屁,一定要成功,“我就知道,除了小姨,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这件事,你就算不支持我,也不会阻止我,是不是?你只是不想我出危险而已。”
裴意然不得劲地看着她,在她那里,他永远排第二,“不用拍马屁,这件事我不会支持你。”
“可是,我……”童司韶卡壳。
“童氏现在的前景很不好,这件事闹大了,说不定童氏就垮了,你那10%的股票就成了泡沫,你难道一点都也不在乎吗?”裴意然问道。
“反正现在我也拿不到。”童司韶说道。
那些被童爱国牢牢握在手里,是纸上富贵。
裴意然叹了口气,该清醒的时候,童司韶还真一点都不迷糊。
做到这一点很难,许多人上当并非因为看不清,而是因为舍不得。
明知有可能是个陷阱,但受不了诱惑,忍不住跳下去。
从这方面来说,童司韶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
眼准,心稳,行动敏捷,绝不拖泥带水。
五年前策划的出逃,五年后策划的暴雷,都是胆大心细,义无反顾的表现。
裴意然真拿童司韶没辙,骂她舍不得,劝又劝不了。
他甚至对她这样的一腔孤勇产生了惜才心理。
但他更不能任她飞到高处,枪打出头鸟,会被人打断双翅的。
童司韶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双眼,“你究竟在担心谁?担心我,还是童丽颖?”
裴意然气结,“你……”
“你在担心童丽颖对不对?你怕这件事暴露出去,她会受到连累,被董事会质疑,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才阻止我的?”
裴意然脸冷了,心也冷了,真是白眼狼,他怕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置一辞,转身就走。
那晚他们没吃成饭,没看成电影,反而开启了最影响所有情侣感情的冷战。
一开始童司韶只是不搭理裴意然,一整晚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与裴意然见面说话,两天之后,她开始食欲不振,越吃越少,裴意然忍了几天后,渐渐失去了耐性。
“童司韶,给我出来,不然我强行开门了。”
晚上快到九点了,童司韶还不肯出来吃晚饭,她今天除了早上喝一杯酸奶,中午吃一粒橙子外,没有其他的进食。
已经忍了几天的裴意然觉得自己简直要爆炸了。
又等了十五分钟,见童司韶还是没有动静,裴意然终于解了密码,推门而入。
童司韶没有躺在床上,也没有站在窗前,更没有坐在椅子上刷手机,而是两手抱膝坐在墙角。
裴意然很喜欢童司韶神采飞扬充满乐观的模样,她的眼神很明亮,整个人像会发光。
但他更喜欢童司韶安静的模样,窝在沙发上看书,或窝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柔顺的碎发拂过他的下巴,带来酥软的感觉。
然而像现在这样的可怜相却是从未有过的。
裴意然的气一下子去了三分,走了过去,蹲在她面前,“是不是那里不舒服?我把医生叫过来。”
童司韶抬起脸,这才几天的时间,她的脸变得又瘦又苍白,双眼显得特别大,“裴意然,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把我关在这里直到老死?”
裴意然的目光在童司韶脸上打转,从柔顺的头发到苍白干躁的嘴唇,在童司韶一无所觉得的情况下,他暗自调节着呼吸,不让心脏被某种重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面对童司韶固执的目光,裴意然尽量放柔语气,“如果你不再纠结这件事,明天你就可以恢复上班。
以裴意然的角度来看,这是句让步和安慰的话。
但童司韶却抓住了重点。
你不听话,就把你关到听话为止。
这与当初童家关童司韶的理由何等类似。说到底都是强权游戏,那是不是说如果童司韶一直不听话,裴意然就有理由让她永远不见天日?
童司韶笑了一声,“如果我就是想不通呢?”
裴意然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抱着她。
该解释的都解释过了,有些内幕裴意然不想让童司韶知道,不想把童司韶卷进来。
在举行婚礼之前,裴意然不希望节外生枝。
童司韶突然从裴意然怀里坐直了身子,突然亮起的眼神闪着狡黠的光芒,“裴意然,我想我可能没机会再去上班了。”
裴意然不太确定自己听到这句话时,觉得好笑、不安、还是愤怒?
反正更多的是一种期待吧。对于童司韶偶尔出格的举动,裴意然总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期待着。
“你做了什么事?”
也许网络热搜的兴起,让记者这个职业边缘化了,流量导致全民娱乐至死。
不过,最初电脑以及网络的出现,几乎实现了传说中的人人平等。
童司韶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一个小时前,她在自己的微博发了一篇文章,题名为:新能源电动车骗局大起底,黑幕背后是政府在买单吗?
由于蹭上顶流车祸的热搜,点击率已过百万,评论也有十几万了。
裴意然点开看了看,“你养了几个号,你一到南方什么都不做,专门养微博号?”
在纸媒还没有死掉之前,许多人有了冤屈,就到电视台拉横幅,现在不时兴这个了。
有事上热搜,是许多有冤无处诉的人的一个出口。只不过,凡事皆有利弊两面,就像一把刀,可以救人,可以杀人。
坏的是人,不是刀。
那时微博不用实名注册,童司韶养了十来个号,将她收集到的童氏资料都发在上面留档,只是设为自己可见。万一有事,就从私密转为所有人可见。
童司韶是怕自己像寄主以及童夫人那样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歪打正着,这些号最终还是用来对付童氏。
早在把手机递给裴意然的时候,童司韶就一直留心他的举动。但是直到他将她设为私人可见的微博都刷完了,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裴意然把手机还给童司韶,“别看,掉热搜了。”
热搜撤得很快,几秒钟后,与之相关的信息自己已经搜不到了。童司韶的几个大号都被封了。
看来SUS和童氏的公关部动作倒不慢,如果处理售后有这么快的效率就好了。
裴意然说道,“他们会查到你的账号,你这几天真的不能出门了。”
裴意然话音未落,裴意然自己的手机响了,他任手机响着,把童司韶抱了起来,“好了,现在可以去吃饭了?”
童司韶“嗯”了一声,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想吃糖醋排骨,鱼头豆腐汤,红烧茄子,蒜蓉扇贝。”
裴意然低头看她一眼,“不用苦肉计啦?”
童司韶蹦出一句话,“女人只有长得漂亮,苦肉计才有用,我差点火候,只好认输。”
裴意然“哼”了一声,把童司韶抱到餐桌旁,“吃饭。”他自己走出餐厅,站在客厅窗前接电话。
不出意外,电话是林公子打来的。
“裴少,兄弟几个在丽景玩,你要不要过来?”
裴意然淡淡说道,“今晚有点事,改天吧。”
林公子又说道,“裴少不赏脸啊。”
裴意然说道,“没有的事,过几天请林公子喝茶。”
“一听说喝茶,我就发怵。”林公子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晚的热搜点击率高,裴少看过热搜了吧。”
裴意然沉着气,“没关注,热搜天天有,爆了撤了都是常事。”
林公子郁闷地说道,“我也是这样劝家父的。但是家父听了还是挺生气的,也不知道谁想搞事,老是弄这些有的没的博眼球。他说该整整了,政府不能被这些谣言左右。”
裴意然的眉梢一跳,脸色变得难看。
林公子的父亲是走马上任不久的一郡之长,当初为了支持国家发展新能源,林郡长特地牵线他在米国的同学与SUS进行项目合作,因为他这个同学此前收购了一家电动车品牌的知识产权,产品使用权,以及全球代理权等关键授权,而SUS手上握有汽车生产资质,二者一拍即合,第一轮融资时,当地政府出资20亿,获得34%的股权。
林郡长也是靠着这个项目,在此后不久的郡长竞选中,击败其他候选人,成为新一任一把手。
所以看到热搜后,林郡长以及林公子的紧张就可想而知了。
政绩造假,政府被骗,传出去可不是闹得玩的,搞不好乌纱帽都保不住。
按林公子的想法,就是查到这个造谣者,诉诸法律,让他直接进去踩缝纫机。
一查,不得了,居然还是有圈内背景的人。
林家父子起了疑心,升斗小民哪敢与官为敌,这指不定是让人当枪使的。
官场上的人做事慎谨,势必要来个投石问路。
裴意然沉声说道,“在其位谋其政,令尊说的对,有些害群之马该整就整,。”
林公子有些意外,“裴少也认同家父的看法?”
裴意然笑道,“害群之马不整的话,留着过年。”
林公子也笑道,“该死,光忙着说公事了,忘了问,听说裴少大婚将近了吧,兄弟先恭喜了。”
“谢谢!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
林公子又笑道,“什么时候带嫂子出来与大家见见面吧。兄弟们好奇,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才能把裴少拉下神坛?”
饭局约在A城丽景俱乐部,从开业至今,它始终是A城最著名最奢华最先进的商务俱乐部,没有之一。个人会籍百万起步,月费另交16000元。
为了这次饭局,裴意然又给童司韶订了两套高定,出门之前,专门请人打理了她的头发和妆容。
裴意然虽然没有明确说明这场饭局的含义,但童司韶大致猜到了几分。
这是要请客道歉的意思。
这是裴意然第一次带童司韶参加正式应酬,把她介绍给他圈子里的人,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保镖拉开后门,他们俩坐进后座。童司韶想起什么,看向后视镜。
司机大约四十岁左右,面无表情,精瘦干练。
童司韶心想,是他抢了小林司机的天仙,不能怪我。几天前童司韶有为小林向裴意然求情过,换保镖就算了,至少把天仙还给小林司机。
裴意然就是不松口,“不让他受点教训,他就不长记性。”
童司韶觉得这话指桑骂槐,但她没证据,只好继续装傻充愣。
裴意然坐进车子后,始终开着手提办公,童司韶贪婪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放风的机会。
一路上没人主动开口说话,气氛略显压抑,跟在家这几天差不多。自从微博事件以后,只要童司韶不主动开口,裴意然就保持着高冷的面目,两人有事说事,没事就冷着,谁也不哄谁。
临下车前,裴意然关上电脑时突然说了一句,“不用担心,没人敢灌你酒,你只要配合做做样子就行。”
“那过了今晚,我是不是就自由了?”童司韶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如果虚与委蛇道个歉,就可以换取自由,那她一点都不吝啬拿面子来换。
裴意然展眉看她,“你的自由取决于你的决定。你现在打算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了吗?”
“我现在还能干什么?投诉无门,也抛不起舆论大浪,不放弃也得放弃。”童司韶留了个心眼,没对裴意然说真话。这事她不打算放弃,只要有机会,她要越闹越大,她相信,真相虽迟但到。
童司韶有个习惯,她一说谎,嘴角就会抿起。裴意然的视线落在她的嘴角上,微微一笑,“你一直是自由的。”
言毕裴意然推门下车,无视童司韶气呼呼的表情,站在门边,伸过手,亲自把她牵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