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北闻言,心头微微一惊,抬起头来望了皇帝一眼。他想过很多皇帝可能会有的反应,或是怀疑,或是继续试探,或是直接训斥,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等来的竟然是皇帝的夸奖!
可是这份夸奖,听起来又是那样的不切实。按照皇帝一贯的路数,这该不会是反话吧?
顾小北的心里从没底,到更加没底!
皇帝说完之后,便不再管顾小北的反应,直接踱步走回龙椅坐了下来。
坐定之后,皇帝摆正两腿,左手扶腿,右手扶膝,提腰收腹,正襟危坐地问道:“启儿,有一件事朕一直没有问你。项天南是你的亲舅舅,如今他要造反,还是为了你造反,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顾小北本就惶恐,闻言后急忙拱手答道:“回父皇,项天南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儿臣从未把他当做过自己的舅舅。如今他更是为了一己私利意图造反,置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儿臣必定是大义灭亲,绝不手软!”
“嗯,很好!”皇帝点了点头,“启儿,你说的话朕全都相信。朕也希望你不要骗朕!同时朕也告诉你一句话,在满朝文武甚至天下万民心里,提到当朝太子刘明启,都会想到你的舅舅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项天南,你是因为他才能当上太子。但是他们都忘了,在你是项天南的外甥之前,你首先是朕的儿子!”
皇帝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不仅是顾小北,就连白云飞都有些惊讶。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皇帝了,真不知道皇帝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又或许,皇帝说的都是真的?
皇帝注意到白云飞神色的起伏,也悄悄瞥了他一眼。
“父皇……”顾小北到底是有些激动加感动的。在心里极度不安的情况下,能听到这样真切的话,就算是他也难免动情。
只有陈静初,始终是冷静的。她知道,皇帝选择这个时候说出这番话,很大的可能是在安抚顾小北。对于皇帝而言,这种形势之下多一个朋友就不能多一个敌人。尤其是不能在内部出了乱子。
就像皇帝在知道他们竟然答应帮项天南开城门之后,既没有发怒也没有深究,甚至还夸奖了一句。这一切,或许都是为了安抚或者拉拢他们。
发怒或者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对皇帝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陈静初大约是明白这一点,才敢大胆地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撒谎的话,被皇帝看出端倪更是可疑。
陈静初觉得,她大概是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明白这个男人的冷漠。
皇帝微微瞥了陈静初一眼,对于她始终平静的表现同样有些意外。
他觉得,这个女子在某些方面的天赋或许比她的师兄更可怕……
这一刻,皇帝不自觉地想到了更加遥远的事情……
既然该做的交代都做完了,皇帝也不多留他们,“启儿,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去吧!项天南的事你不用再管了,这些天就待在东宫里,哪都不要去,朕会派人保护好你们。”
顾小北知道,皇帝始终还是没那么信任他,派人保护的意思,不就是软禁吗?但事已至此,他没理由也不敢多作反抗。接下来就待在东宫里,等事情结束。只要不参与这件事,就不会有事,就不会死!
他如此想着,便向皇帝拱手拜道:“儿臣告退!”
陈静初也跟着他拜下一礼,一起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望着他们,目光依然深远。
御书房外漆黑的角落里,大太监赵甫见他们终于离开,才敢探了探脑袋。
……
顾小北和陈静初悻悻地回到了东宫,又和众人讲述了一番前因后果,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第二天,便有一大队禁军前来,替换了东宫卫,把守住出入东宫的各个大门。东宫的所有巡防全部由禁军代替,东宫卫的兵器盔甲也被尽数收缴,以防他们和禁军起了冲突。两千名东宫卫全部被勒令滞留卫所,不得外出。东宫卫就此陷入了瘫痪状态。
顾小北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副情景,也只能无可奈何。顾小北觉得,对他而言,这或许的确是一种保护吧!
只要他留在东宫里,就是安全的。
洛阳城内依然如往常一般热闹,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王将相之间隐而未发的纷争,此刻还完全影响不到他们。只有在一些茶肆酒馆之中,偶尔能够听到对于项天南驻军城外的闲谈。但他们却根本想象不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在帝国的京师洛阳,居然即将迎来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他们根本想象不到,项天南居然真的会打进来!
却说刘明煜自从在御书房外挨了八十大板后,就一直在府中卧床不起。一面是心中积郁,一面许是丫鬟们的伺候或有不周之处,这几天来刘明煜的脾气是异乎寻常的暴躁,总是对下人们大呼小喝,使得晋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噤若寒蝉。
这边,几名丫鬟正在给刘明煜擦拭身子,许是水的温度凉了热了,不太如他的意,刘明煜又是一阵训斥,“滚开!都给我滚开!一群废物!本王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几名丫鬟一听,连忙伏身跪在了地上,就连一盆温水洒在地上溅了大家一身,也没人敢发出半点动静。
丫鬟们颤抖着,生怕再被喜怒无常的晋王殿下问责。
周巡看见这副情景,便挥挥手让丫鬟们下去。几名丫鬟也不敢多留,上前为刘明煜搭好衣服,盖好被子,便齐齐地退了出去。
“殿下……”周巡也是惶恐,主上遭受此等屈辱,他也是惶惶难安。他只能尽量劝解刘明煜,忍下这一时之气。
然而他拱拱手才刚要开口,就立刻被刘明煜一声打断,“滚!你也给我滚!”
周巡的话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他向刘明煜拜了一礼,便准备退下,“殿下好生休息,属下就在外面,殿下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呼唤属下。”
刘明煜趴在那里喘着粗气,头也没抬一下。周巡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然而就在周巡走后没多久,刘明煜对面的珠帘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悠然而立,“咳咳!”
这里可是当朝晋王的寝室,什么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毫不避讳?
却说刘明煜听到这声咳嗽,一股还没有完全平息的怒气又噌地一下涌上心头,什么人敢在这里装大爷?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还是炸了毛的太岁!他一定要好好训斥训斥这个人!
然而当他抬头看见这个身影的时候,骂人的字眼才刚刚说出一半,就又咽了下去,脸上的怒气也瞬间消散,转而疑惑,“阁老,你怎么来了?”
许是起的猛了扯到了背上的伤口,一阵吃痛传来,刘明煜皱了皱眉头,便又慢慢趴了下来。
不知名院子的主人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晋王殿下,你身上还有伤,就不要乱动了。”
刘明煜这才安静了一些,主人回答了他的问题,“晋王殿下蒙此重难,老夫怎能不来看望看望殿下呢?”
刘明煜听罢,不禁嗤笑了一声,“阁老怕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