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父子相认悲与喜
龚孝升辞别魏相国后,走出相国府,只见阎尔梅夫妇正在往一顶双人轿子里钻去,他们是想回昌平客栈。而女婿阎炅却傻呆呆地站在一旁,也不言语。
于是,他邀请道:“亲家、亲家母,你们来京城也有几月余,也没有来府上作客。老夫的府第就在前面不远,敬请二位作客可好。”
“好吧,请大司冦前面带路。”
要就就阎尔梅以往的个性,他是不会这么唐突地去好友亲家的府上的,只因儿子炅儿这样不冷不热地对待他,他于心不甘,很想借此机会与他沟通沟通。
再者,他很想见一见从前他曾抱过的,两个喜欢扎坨儿辫子的小姑娘,一个是他的女儿阎秀秀儿,一个是他现在的儿媳龚英英儿。
大司冦府很快就到了,龚孝升令阎炅打开龚府中门迎接他的父母。虽然夜已深了,龚夫人和女儿闻报,亲家亲家母,公公婆婆大驾光临,双双碎着莲步来到大门口迎接。
双方一阵客套后,阎尔梅先是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亲家母,他和雪贵妃曾在驻马店他们的老家见过的市侩女人不见了,倒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孩儿拜见公公婆婆。”龚英忙跪下施礼。
欧阳洵忙从地上扶起儿媳龚英,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她左瞧瞧右看看,嘴里啧啧地称赞说:“好标志的美人儿,这是咱老阎家的福气,大嫂九泉有知,一定会像妾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儿的。”
“媳妇谢谢二娘夸赞,请婆婆到媳妇房间一叙。”
龚英见丈夫在一旁低头不语,就知道他又思念起他亲娘来。她只好挽住二婆婆的手,邀请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平时非常伶俐的一个人,此时提起炅儿他娘干什么?阎尔梅白了一眼与儿媳妇同去的欧阳洵。
阎尔梅随同龚孝升宾主分主次坐定后,下人很快敬上香茗。他品了品茶,戏谑地说:“主人的茶是好茶,就是为人有些不地道。”
龚孝升并不得他的怪,因为他知道,作为朋友或作为亲家,他对得住他。他装着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说:“用卿兄,此话怎讲。”
阎尔梅扛竹竿子进巷子,直来直去地说:“这不明摆着吗,我的儿子,却成了你的坐堂女婿,并且你一直瞒着老夫,你够朋友吗?”
龚孝升正想解释,阎炅抢过话头说:“父亲,你还有意思责怪泰山大人,要不是他老人家搭救,奶娘、我和姐姐早就饿死街头了。”
活该,有什么葫芦结什么种,你阎尔梅是个二杆子,你儿子比你还二杆子,直接怼怂你,无需我龚孝升向你解释。
阎尔梅自知亏欠儿女过多,炅儿的责备他并没有往心里去,他问:“炅儿,请你说说你们逃难后,你的岳丈是怎样搭救你们的。”
阎炅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那年,阎尔梅变卖家财毁家抗清,阎炅的母亲樊氏苦劝无果,她一气之下撞死在自家的青石柱上。他抱着以死抗清的决心,委托奶娘带着女儿阎秀和儿子阎炅逃难而去,并叮嘱她们逃得越远越好。
奶娘带着他们,漫无目标,一路艰辛地逃难,当逃至河南驻马店城内时,她们已是身无分文,奶娘只好带着姐弟沿街乞讨。
也许是天意,正当他们走途无路时,恰逢闲赋在家的龚孝升从他娘仨身边路过。
“老爷行行好吧,给点碎银卖点东西给这小男娃充饥吧,否则他的小命就要饿死了。”
龚孝升见一个面黄肌瘦丐婆拉着他的衣角不放。他回头望着一个三四岁大耳朵男孩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还有一个比男孩大两三岁的女孩,连一句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唉!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逃荒避乱者多如牛毛,饿死街头的天天都有,我龚孝升愧为前朝进士,只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龚孝升迅速从对面的小早点摊上买来六七个馒头和一大碗稀饭,正准备递给丐婆,女孩见状,就从他手中抢过馒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龚孝升见丐婆饿得连碗都拿不住,却不急于自己充饥,而是用汤匙一匙一匙地喂着小男孩。伟大的母爱发生了奇迹,不一会儿,小男孩“哇”地一声大哭,接过丐婆的稀饭,“咕噜,咕噜”了一会儿,就将稀饭碗恬得干干净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小男孩碗里说:“我就这么多银子,找个大户人家浆洗衣服打工,也许你们娘仨还能活过来。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啦。”丐婆边叩头谢恩,边说:“这下阎大官人的两个孩子有救了。”
“阎大官人?”
“啊……他们……是沛县……阎尔梅的两……”丐婆断断续续地将话还没有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
这个阎尔梅,我曾劝他鸡蛋不要碰石头,他就是不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罢了,罢了,这是天意,前世我欠他的,要我搭救抚养他的两个孩子。
“岳父将我们领回家后,就带着家丁将奶娘入殓安葬了。”
说到此处,阎炅“呜呜……”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奶娘是为了救我和姐姐,她却饿死在街头的呀!呜呜……”
阎尔梅听到此时,已经是老泪纵横。他突然站起来,来到龚孝升面前,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拜说。
“孝升兄,你是我两个苦命孩子的救命恩人,请受用卿一拜。”
他的这一举动倒使得龚孝升先是一愣,但他立即反应过来,忙将阎尔梅扶了起来说:“用卿兄,不要这么生分嘛,如此大礼,我可经受不起。这就叫缘分,没有我两的同科进士之情,我也不会捡回你的两个宝贝。两孩子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提起俩孩子,阎尔梅重新坐回座椅,便问:“炅儿,你姐姐秀儿呢?”
阎炅回答说:“姐姐十八岁那年,泰山大人将他许配给了昌平姓李的大户人家的儿子,现在得了两个外甥,一个比一个虎头虎脑,特别可爱,我和你儿媳英儿经常过去抱一抱他们。姐夫也将泰山大人的家当着姐姐的娘家,逢年过节时,他们带着外甥们来孝敬二老。”
“应该的,应该的。”阎尔梅说:“抽空我也要去看看我还没有谋面的女婿和外孙。”
“拉倒吧!”阎炅却向父亲泼了一盆冷水。
“姐姐恨死你了,她的性格与我娘一样,倔的很。她要是见到你,非用棍子将你撵出家门不可。”
“这……”
龚孝升证实说:“秀儿这孩子与你一样,一根筋儿,她和炅儿不一样,在她的心灵深处,你只是她的杀母仇人。我和夫人曾多次作她的工作,她什么都听我们的,就是这件事不依我们。并且放出话说,谁要是认了你,她就和谁断绝关系。”
“这个犟孩子。”
阎尔梅夫妇在亲家亲家母的热情邀请下,他们住进了龚孝升的家里。儿媳妇贤惠,每天早起首先是来到公公婆婆房间里来请安,两家人一起过春节,其乐融融,享受着天伦之乐。
在春节中,阎尔梅为儿子写了五首《炅儿来历下省余作送之》的七律,一是慰抚父子之情,二是对儿子寄予厚望。
一
葳蕤芝玉佩经函,逃难淮阴往河南。
都市云霞生殿阙,水乡草木菀烟岚。
升沈有数非予恨,风雨无家为尔惭。
怨矣离骚能不怒,美人迟莫忆湘潭。
二
画梁秋燕各分飞,天海茫茫顾影微。
岂有国亡家不破,何当巢在子还依?
埋光宝剑期终合,避采明珠自远归。
可喜泰山授经处,年来丹桂可芳菲。
三
远别重逢匪所期,无边心事不能悲。
香山春晓闻鸲鹆,布被年多想鵕鸃。
靖节诸儿皆善酒,康城小婢亦能诗。
吾书尚可三冬饫,归卧汧堂更下帷。
四
玄沙苍岫海云红,十二山河自此东。
悲尔远归如社燕,别吾先去是春鸿。
兴亡何事关嫠妇,得失无端恼塞翁。
看取旧庭勤洒扫,霏霏新露引初桐。
五
稽古论文夜气清,宫商要缈有余情。
解人颐处穷愁破,获我心时感慨平。
湖鸟暗啼春不寐,山花遥放雨初晴。
南归发尔橱中籍,毋取浮谭妄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