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霏雨太原挥泪别(二)
一般的主人见到阎尔梅这么抠门的客人,都避之不及,可张玄枢对待他就不一样,主要是非常敬重他的才华和为人。
“好你这个白耷山人,不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吗,无妨,无妨。请你放心,老夫会将你的徒儿培养成为一个可铸之材,你若不信,就让罗升如和张大房作证。”
张玄枢直话直说。
说曹操曹操到。罗升如牵着小儿子罗峰,后面还跟着张大房,两大一小笑吟吟地踏进了客厅。
罗升如和张大房是张玄枢令下人去请来的,他们都是阎尔梅的官场好友,崇祯年间,同在一个衙门为官。改朝换代后,他们也和他一样,弃官闲赋,他们是趣味相投,所以私交甚好。
要说趣味相投的还是两个孩子,一直局促地坐在一旁的姜才华见有同龄孩子来了,忙上前去拉着对方的小手,相互介绍一番后,就粘合在了一起。
为了不打扰大人间的谈话,罗峰小声地说:“才华!我对枫岚书院很熟悉,我带你出去参观参观。”
姜才华也压低声音问:“你也在这所书院读书?”
“是的,上初级班。”
“太好了,我们是同窗了。”
两个小孩有说有笑地、小手牵着小手地正要出门,突然听见张先生“哼” 地一声。
这一声威严无比,罗峰带头停止了脚步。
“峰儿,你们别叽里咕噜地只顾说着话儿,为师以对面陆桥画室考你,你作七律一首,眼前的阎大人可是当代诗圣,他认为过关了,你们方可出去玩耍。”
“哎!”小罗峰伸了伸舌头向姜才华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阎尔梅当然知道张玄枢的用意,他这是在摆擂台,与我一比高下,看是谁教的徒儿更加出色。
阎尔梅正想着,罗峰的一首《题平烟水画室》就脱口而出:
岸荫垂杨系钓船,贫无僮仆自耕田。
园栽从卉衣常扫,篱插枯柴手自编。
山水好名留客赏,文章随地有人传。
解囊沽酒嫌多事,榆荚风吹满路钱。
罗锋吟完,张玄枢捋了捋他长长的雪白胡须,微笑地说:“请阎大诗人点评。”
阎尔梅虽然与张玄枢没有同过窗,但他俩是同科进士,同朝为官,并与罗升如、张大房同在翰林院工作过,他太了解他了,什么都好,就是爱争强斗胜。
你们这些老夫子,从进来到现在,就将我老婆洵儿当空气一般,没有一人主动与她客套,今天我白耷山人就撩撩你,与你斗斗法儿。
“玄枢兄,白耷山人尚未饮酒,一时脑塞,还是让我拙荆点评点评吧。”
张玄枢、罗升如和张大房如梦初醒,方知怠慢了客人。
“阎夫人,老夫们失礼了,怠慢了才貌双全的你,对不起。”
罗升如对老友漂亮的小妾,赔礼后诚恳地说:“刚才吟诗的是犬子罗峰,也是张老先生的得意弟子,请你点点评。”
欧阳洵深知这是夫君让他在这些老学究面前出出风头,也提醒他们不要轻视女性,巾帼不让须眉。
“各位学究在上,欧阳不才,谈不上点评,只是肤浅地谈谈自己的意见,还望在座的老先生们不要讥笑。”
张玄枢忙说:“阎夫人过谦了,老夫们愿洗耳恭听。”
“小罗峰才思敏捷,能灵活地将自然景观和画室丹青巧妙地融为一体实属难得,是一首成功之作。不过,可能是罗峰年幼怯场,诗中也有一点儿瑕疵。”
“哦?”张玄枢、罗升如闻言同时一惊。
“诗中的首联和额联的尾句同时出现‘自’字,乃七律禁忌也,若将首联的‘自’改为‘意’字,此诗更加完美。”
可不是吗,由于张玄枢和罗升如过于注意罗锋的诗意,却忽视了七律的禁忌,这不是明沟里翻船了吗,两个老夫子不禁老脸微微发起烧来。
张大房见状,就产生了地方相互庇护的意思。你一个女流之辈,大不了跟着你丈夫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一点儿皮毛知识,竟然在名誉西北的枫岚书院卖弄,老夫也要跟你出出难题。
“阎夫人才智过人,乃女中豪杰,何不助兴,赋诗一首,赞赞这两位孩儿。”
张大房坐井观天,他哪里知道,眼前的女子是江州名噪一时的才女,对于吟诗作赋,简直就是小儿科。
只见欧阳洵莞尔一笑,莺语着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刚得一首《枫岚两幼儿皆能作诗异而赠之》,还望各位先生教正。”
初到班荆事可疑,黄鹂花下作全诗。
逃名恰在知名处,赌酒偏当中酒时。
漫指双珠嗟蚌老,翻因千顷拜牛医。
同人觌面无知者,伫立东风诧小儿。
张玄枢听罢,连连竖起大拇指说:“阎夫人才高八斗,乃才女李清照再世也,老夫佩服,佩服。”
“就是,乃当今才女也。”罗升如也附和着赞扬着。
张大房更加直白地说:“俗话说,一床被子不盖两样的人,没有想到阎夫人在阎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也感染成了诗仙。”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欧阳洵是不愿意听这种话儿,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自以为是,总认为女人是男人的副属品,只有你们男人能施展才华,而我们女人的才华如能施展出来,也不亚于你们。
她想着,就不高兴地翘起了樱桃小嘴,从嘴中迸出:
匡庐有秀峰,锁在雾云中。
凡眼难观见,随君现梓潼。
张玄枢、罗升如、张大房听后,面面相觑,不知始终。
阎尔梅见妻子真的生气了,忙打圆场说:“三位仁兄不知庐山直面目了吧,将本拙荆三斤的鳊鱼侧看了。她可是江州大名鼎鼎才女欧阳洵,老泰山是著名的欧阳敬亭老先生。”
“啊!”三人恍然大悟,纷纷抱拳赔礼!
张玄枢惭愧地说:“阎夫人,我们三位老夫子眼拙,我将摆酒赔礼之,还望夫人海涵。”
阎尔梅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本山人的酒虫儿早就爬到了喉咙了,走,吃酒去。”
一行兴高采烈地往后面东园宴会大厅而去。
罗峰怯生生地向张玄枢请示说:“先生,弟子和才华年幼,不善饮酒,弟子带他在书院里玩去行否。”
张玄枢高兴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两位小同窗闻言,像两只羊圈里关着的绵羊儿,见先生恩准了,两个连跑带跳地跑了出去。
人怕出名猪怕壮。太原的三个老夫子,获知阎夫人的真实身份后,都敬佩有加,纷纷敬酒,欧阳洵应接不暇。她渐渐地有些招架不住,想让丈夫跟他带酒。
张大房不依不饶地说:“不行,不行!若阎夫人的确不饮,可以诗充酒。”
张玄枢、罗升如立即表态附和。欧阳洵无奈,只得吟出《饮东园一首》:
洹桥数次列干旌,又扫东园涤玉觥。
狂客喜闻三弄鼓,精厨多设五侯鲭。
花阶移影星初灿,射圃无尘月正横。
金钥传迟银漏下,太原城内返霞明。
“好!”就在这一遍遍赞好声中,太原三主人采取轮番战术,将阎尔梅灌得酩酊大醉,欧阳洵也陪着吟了十余首,方才散席,各自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