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音之母荀凌月,自幼便随清心派掌门人修习无情道,她十八载春花秋月夏蝉冬雪,皆在洞天福地中度过。
心志至坚,闻地裂山崩而不出,水淹洞府而不动,堪称修真佳话。
她半步飞升时,多少门派公子皆求娶她,对她“修真第一美人”的称号慕名而来,同时,也想借道侣双修,攀上她,提升修为平步青云。
可惜,她皆闭门不见!因此,从没有外门派男子能一睹其芳容。
而修真门派内,同门即为手足,不可通姻亲。
然而,这则铁律,却被荀凌月的师叔亲手打破了。
荀凌月掌门师尊去世那日,她不悲戚亦不流泪,只端坐在大殿正中,为他抄经万卷,以求恩师早登莲华极乐。
奈何,毕竟肉体凡胎,她俯身在冰棺灵柩上,疲累而不省人事。
她师叔恰逢而过,见其白衣孝袍内姿容俏丽,顿时心魔一念而生,妄想与其行双修之法,消除心魔提升修为。
荀凌月奋起弑杀了同门师叔,保全了自己的清白及修习无情道的一片赤子心。
但她因没有证据,无法证实她杀人是为自保。
又有同门嫉妒其才色双绝之名,欺负她师尊已死无人袒护。他们指鹿为马,诬陷她觊觎师叔即将登顶掌门之位故而杀之。
修真界开天审,唤仙令!
他们将荀凌月吊在东海之滨,公开处刑,若以“斥仙锏”打七十二数,有归墟三山仙人显圣,则证明其有冤屈。
若七十二锏行刑期间,仙人未有指示,则为天道之意,此人挨过后死生自负,再不追究。
可是,从没有人能挨过七十二次斥仙锏不死,仙人也从未显圣过。
若说没有,其实也并不准确:千年前首次开天审时,曾有人见天尊阁下,亲临东海之滨。
但天尊对于受刑置若罔闻,似乎是默许了。
人都道,那人必定是该死,否则,天尊乃是至高无上之神明,岂会对冤屈置之不理呢?
因此,天审流传千年,从未出过冤案。
从未!
荀凌月被吊在那东海之滨,四条长而粗的闪电代替了铁链,高悬她双手双脚,使她血淋淋又曼妙的少女身躯,与背后的圆月重叠。
荀凌月挨了七十二道“斥仙锏”,她没有悲哀,也没有痛哭,一如她师尊死的那一日,她无比的清醒。
世人爱明月,又恨明月。
爱之高不可攀,恨之高不可攀。
挨过了刑罚,她就快死了。
恍惚之中,背后竟传来声响。
即便是无情道修至半步飞升,她也仍旧是贪生的。她想要奇迹!
她希望,她吃力回过头去,瞧见的是天尊阁下,能救她下天审,能还她以清白。
然而,她只瞧见浩浩沧海,明月撒下一片清晖,海天之间,一片空茫茫,无人能来救她。
她死了心,闭上眼,等待着去往幽冥界,来世再不作凌空明月,只愿身而为脚下尘泥,无心无愿也罢。
突然,背后又传来一阵声音。
水声哗啦作响,那月满沧海的瑰丽景象之中,忽而腾起一条蜿蜒盘旋的——龙!
通体洁白,每一片鳞都被月光染上了辉光,折射出千百种美丽的色泽。
它出水带起了无数水花,在潋滟水光里,龙啸声震慑九天。
荀凌月被那条龙所救,从此在修真界销声匿迹。
她与那条龙过上了平凡人的日子,它不问她曾经在修真界的往事,她也不问它为何不回龙宫,来自哪里又该往何处去。
百年半步飞升,一朝前功尽弃。她与那条龙交合,产下一女。
她没有怨,她也没有因为天尊不显圣,就骂所谓大道是浪得虚名。
她想,仙人本就不该干涉尘世,这是她的命,她从此做了尘泥,与这条同样失意的龙过清贫平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女儿,也会做了脚下的泥。
而泥并非她所想的无知无觉,她会因磋磨而痛苦,因仰望悬月而不甘。
荀凌月不再修道,渐渐朱颜辞镜,曾经被“斥仙锏”打断的那条腿,终于也成了被龙厌弃的理由。
她并没有因为被抛弃就哭天抢地,她想,这是她的命,即便她成了泥,也要过好一捧泥该有的日子。
她与那条龙一拍两散,这才知道,它是龙王殿下,是四海至高的存在之一。
彼时,女儿荀音不足六岁,小小年纪,眼睛里却闪着野心勃勃的光,她选择随着父亲回到龙宫去。
荀音稚嫩的声音说:“母亲,等我当了龙王,就来接你。”
荀音似乎生来就带着仇恨,她听父亲提起过,母亲的腿是修真界打断的,而仙人置若罔闻。
她不爱自己的父亲,但对于温柔又美丽的母亲,由衷的依恋、疼惜。
荀凌月听了女儿的选择,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慈爱的笑笑,摸摸她的头,尊重她作为一个幼小却独立的生命的选择。
可她万万也没有想到,荀音作为龙宫的公主,能过得没有一日安宁,甚至不如凡间的污泥。
她放在女儿身上的溯回珠,能够让她看见女儿的境况。
她作为一个凡人,又跛足残疾,是没有办法去龙宫保护女儿的。
可一个母亲可以受委屈,也可以死,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人殴打,甚至成了她一样的瘸子。
因此,她只能去乞求神明,那些在她饱受冤枉、毒打,都没能来看上她一眼的,神明们。
她提着香烛和贡品,一瘸一拐的,来到了齐斯玉的神殿。
斯玉仙上威仪而俊美,每一片衣角都散发着神性的光辉。
因其相貌格外美丽,而成为这个人世最为人信仰的神祇,比天尊和四海龙王的宫宇都多出半数。
她说:“我曾经在天审之中受冤屈,断了一条腿,这算是天尊欠下的债,我不怨不怒,只求,能报偿给我的女儿,愿她福泽通达。”
她的祈愿,原本齐斯玉是不会听见的。
但是,那时的齐斯玉不惧天惩,时常也会让小仙童筛选些重要的祈愿。
他只说听听,却从来都是夜里去给人完愿,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的凡人。
他在那些复杂的祈愿之中,听见了这一条特殊的“债”。
仙童对其破口大骂,说此凡女不自量力,竟敢公然诋毁天尊。
齐斯玉对仙童的说法不置可否,却真的去看了看荀凌月的女儿。
可他没想到,这一去,便与四海结了梁子。
“师叔,师叔,你怎么不说话?”荀音捏着他的手臂,来回的摆动。
齐斯玉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隔着十几年光阴,看见那个说要当龙王,替她母亲报仇的小姑娘。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咽下方才所有回忆,只字不提,道:“没什么。”
他缓缓回握住荀音,道:“阿音,天就快亮了,回去吧,我教你一个能抵御命劫的结界。”
她的仇家太多,个个都神通广大,他若是看不住她呢?
【齐斯玉,好感度+3000】
荀音略有些失落,“好吧……为什么要抵御命劫?”
关于她父亲母亲,他什么都不告诉她,是在怕什么呢?
“等等,师叔。”她道,“你听。”
齐斯玉面色凝重,“嗯,我听见了。”
身后传来万马奔腾之声,好像有无数动物向他们二人奔袭而来。
荀音回望,那是数不清的野兔、野马、鹿、狼、狮子等等等等,什么都有,好像动物大迁徙,又像是要发生什么巨大的灾害。
太多了!尘土暴起。
齐斯玉道:“有魔气。”
“小心。”他来不及撑起结界术,只一手护着荀音的头,另一手揽过她的腰身,往一旁的苍天古树里一闪。
那棵树便像个天然的洞府,将他们二人容纳进去。
这棵树虽粗壮,但刚好够他们藏身,实在是紧凑的没有更多空间。
齐斯玉的上身紧贴着荀音,他下颌刀削似的,就抵在她头顶上,发出粗重的喘息。
黑暗中,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静的可怕。
她的后脑被齐斯玉紧紧摁着,鼻子就贴在齐斯玉胸前,闻得见上头清新的皂角味儿,这出奇的让她安然平静。
她问:“师叔,我们刚才,为什么不往上飞?非要藏在这个小旮旯里呢?”
“……”齐斯玉一时无语。
他真的是一时情急,没想到。
怎么这话听着,好像他是刻意在占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