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入水中时,眼梢还挂着笑。
谵台醉从梦中猛地惊醒。美丽的女人,笑,在别的男人的梦里,这很可能是一场绮丽的艳遇,但是对于谵台醉来说却并不是。
清琬沉入水中后的第三个时辰,海棠花苞悄然松开,把失魂落魄的谵台醉丢在地上。完成了使命的它也终究在谵台醉的目光之下碎裂开来,消失在空气之中。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真的就无法挽救了吗?难道他和清琬之间,就只能活下来一个吗?
他脑海里只有海棠纵身一跃的身影,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样毫不犹豫,明明她也是那样直白灿烈的人,爱惜自己的生命,但为什么,会对这个人间毫无留恋?甚至包括自己,难道她现在一点都不爱了吗?可是如果不爱,又为什么会这样不挣扎,没有犹豫的舍弃自己的生命?明明在之前也是独善其身的一个人啊。
男人冠发散乱,周围一片寂静,他将唇咬出血来,坐在岸边,不发一言,陪伴他的就只有危机过后变得平静无比的忘川河谷。
*
危机过后,人们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寒风拂过的余温。
事情的起因是蛮蛇已经很久都没有上朝出现在众人眼前了。有和他关系好的长老某天实在忍不住了在大殿上询问蛮蛇的去处,被谵台醉一掌打的倒地不起。
“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个乱臣贼子。”这是魔尊,焚荒谷谷主的命令,无人敢不从,甚至那个被打成重伤的长老也只能颤颤巍巍起身,感谢谵台醉的不杀之恩,然后回家被自己妇人揪着耳朵痛骂他多管闲事。
至于也很久没有现于人前的清琬,谵台醉的说法是:“本尊玩腻了,就处死了。”
玩没玩腻,没有人知道,但是在私心里,谵台醉确实是认为清琬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如果当初,自己怀有一颗宽容之心,也许清琬现在也还只是在浔妖原快乐活着的一只小妖,而现在却要为焚荒谷的安危献出自己的生命。
每每想到这里,谵台醉的心都如烈火焚烧一般灼痛无比,甚至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愈演愈烈。
修罗之道需得无情无爱,否则无时无刻不承受烈焰噬心之痛。
在霁月殿,在牵牛星下,在逐日烈焰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是爱。他只以为这是一种养宠物的感觉。
但是在忘川河边,当他看着明明有能力逃跑却笑着沉入水底的她,他才猛然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
自那日起,他便能够感受到这种疼痛,不过他甘之如饴。
这是他应得的。
*
忘川河的事情被蛮蛇的俾从透露出去了。
当日因为心系清琬,唯一知情的俾从没能来得及处理掉,逃走之后东躲西藏几日,见没有人出来抓他,心情松懈,某日出来喝了几杯酒,酒意上头,嘟嘟囔囔的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抖露出来。
因为他知道的事情也并不全面,这件事也只是在小范围里掀起波澜,等到大家知道蛮蛇失踪之后,这件事的影响很快就变大了。
谷民们希望知道真相,甚至在含啸宫附近抗议,说平民也应该有知情的权利,焚荒谷热闹非凡,有外族的奸细搅浑了水,一时间平静了三万年的焚荒谷隐隐有动乱的趋势。
从虞渊阁的三层能够看到坐在含啸宫外抗议的民众,面对这样的情境,即使是凶神恶煞的宫廷守卫也不敢乱来,生怕自己成为时代铁蹄之下的亡魂。
“看到了吧?你也不希望我动手,三万年以来,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甚至为了和你的交易,我失去了更多。”谵台醉的脸上现在已经很少出现淡漠和嘲弄以外的表情了。
那本书沉默了。
良久,它像是叹出一口气,答应了谵台醉的要求。在谵台醉走到三层入口即将离开的时候,它叹息一声:“你是天生的将相之才,何必为了一个女人......”
“那是我的爱情,一生仅有一次。”谵台醉没有转头,脚下没停径直出了虞渊阁。
*
谵台醉要求在焚荒谷之中选取一位新任魔尊,他给出的解释是自己已经做累了这个职位,凡是焚荒谷境内,有意愿成为魔尊的人都可以报名参加选拔,唯一的条件就是:之前参与起义和抗议游行的不予考虑。
消息一出,不管别人是作何感想,谵台醉已经做好了下台的准备。
在离开之前,他特别允许宫廷之中所有人都可以在今晚喝酒唱歌,尽兴而归。
也是一个月圆之夜,一众手下个个酩酊大醉,但是明明他也喝了酒,却为什么越来越清醒?
再醒来发现自己是在霁月殿的床上睡着的。
起身,环视,屋子里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明明可能是慌乱之间离开,她这一走,好像本就知道自己不会回来。
呆坐在这屋子里,看着被收拾好的东西,拉开衣柜都是她为自己添置的衣物,海棠无香,但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院子里的那一棵和清琬心神相通的海棠树,因为清琬身死,海棠树也枯萎了。
他找了很多办法,最后也只能让海棠树长出绿色的叶子,而花则日日不见。
霁月殿很大,大到能够种下一棵海棠树;霁月殿也很小,小到没有地方能够容得下他这一颗希望爱人回来的心。
谵台醉收回视线,右手一招,那海棠被他小心的放置在掌心,融入血肉,然后消失不见。
五百年后。
“你的新的肉身已经塑造好了,你要现在出去吗?”灯无聊的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
“啊?现在就要出去吗?”少女撇撇嘴,“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啊。”
听到这话,灯颇有些义愤填膺:“人家已经在那里等你这么长时间了,你再不去,他很可能就要嗝屁了!”
“啊?”少女一怔。
*
灵族姑州。
已经等了五百年了,那株海棠树在他体内已经长成参天大树,可是清琬却依然没有回来。
没有希望了吧。
他想。
也许她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在刀尖抵上脖颈的一刹那,一只手温柔的移开,女人笑容如暖阳:“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