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蜚进入警局的时候，他的律师早就提前到了。
五个陌生的家庭，此刻在警察局齐聚一堂。
莫蜚摩挲着握在掌心里的手，一眼扫过这群人，墨镜下眼底的讥讽几乎化作实质。
说来可笑，从法律层面来说，三个为了追星而花高价雇佣司机追私的未成年小女孩是无辜的。
从道德层面讲，突然变道的货车是因为车子硬件故障导致无法自控，幸好司机在关键时刻反应了过来，撞向斜前方的隧道口，这才避免了直接碾过后方车辆，他是无辜的。
莫蜚也在第一时间左打方向盘，撞上围栏，避开了横过来的大货车。
原本两人还没什么事，结果后面的车跟得太紧，刹车的惯性也足以酿成悲剧。
直直撞上了副驾驶。
甚至真正造成悲剧的最后一击是身后那辆私家车。
未成年无法承担法律责任，货车司机也算无辜，开车的狗仔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挣这种昧良心的钱。
这场事故里，只有虞清丧生。
而事后所有人都标榜自己无辜。
那么，错的是谁，莫蜚在过去几天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刚刚，当他进了大厅之后，看清那群人理所当然的嘴脸之后，彻底明白过来。
错的是他们，他和虞清才是受害者，这群人有什么资格要求受害者的同情？
虞清默默站在一旁，现在不是她开口的时候。
*
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看着这僵持的局面，也有点牙疼。
毕竟这事确实是不好处理。
沉默良久。
一群人之中一个穿着华贵的微胖中年女人率先打了头阵。
“莫先生，我们也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是您对这件事可能有些误解，我们这几个小姑娘都年纪还小，不懂事，在网络上受人蛊惑才做出这种事，她们也不会开车，这件事呢我们家孩子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按理来说，我们家孩子其实也算是受害者......”
女人粉饰地精致的脸上透出虚伪的同情，抹着艳红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吐露出的却是肮脏污秽的心思。
大人身后几个衣着光鲜的女孩大喇喇站着，对这一切似乎毫无所谓，只是看向莫蜚的眼睛里。
没有少年的纯真，只剩下贪婪的渴望。
“是啊，我女儿平时乖得狠，要不是被人带坏了，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几个保养得体的成年人此刻丢了风度，只顾着七嘴八舌地狡辩。
“先生，我我我，我也不想做这种事，但是我还有家要养，我老婆就快生了，家里的老父亲也瘫痪在床，要不是实在困难......”
皮肤黝黑的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边哽咽着辩解，一边牵着他肚子大得跟个皮球一样的妻子。
这种场面莫蜚在过去几天早就屡见不鲜。
“好了，大家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依法办事。”一旁的年轻女警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制止这场闹剧。
“你们不需要跟我说这么多，我来只是表明我的立场，你们只需要等着收法院传票。”
莫蜚并不想跟这群人多费口舌。
无论是谁，当他有能力犯错的时候，就得接受错误的反噬。
“莫先生，我们再好好谈谈......”
“莫蜚！枉我们这么喜欢你！你居然这么没有同情心。”
......
像是几只蚂蚁被滴了热油，轰然就炸开了。
莫蜚牵着虞清，就想离开。
才转身走了两步，就被一个黄色头发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小姑娘看起来确实年纪不大，却穿着低胸吊带和热裤，硬是要装成熟，看起来不三不四的。
此刻稚嫩的脸上神情扭曲，“那个女的根本配不上你，死了正好，哥哥你可以再找一个更好的啊，我们都是关心你，真心地希望你好.......”
本该单纯善良的年纪，却偏偏一副蛇蝎心肠。
虞清作为当事人，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就说不能惹神经病吧！
莫蜚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简直都要气笑了。
他出道多年，粉丝群体广大，一直以来理智粉都是占大多数。
直到前两年他通过某部电影再次爆红之后就招来了不少低龄粉丝。
原先没有过于在意，如今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莫蜚真好奇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才会教养出这种孩子。
“你算是什么东西？”
莫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的。
这种人的狂热简直让他作呕。
愚蠢的人造成的愚蠢的事故，却害死了他的爱人。
他后悔了，他不该把虞清带到这群垃圾面前。
莫蜚黑色墨镜下的眼睛赤红，戾气横生。
凭什么死的不是这种人。
有那么一瞬间，莫蜚真想杀了眼前的人。
虞清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走吧。
莫蜚这才按耐下心里疯涨的恶意，大步离开。
*
莫蜚上了车，胡晨就识相地踩下油门。
那群人什么德行，胡晨早就见识过，想也知道莫哥这会肯定被气得不轻。
车窗外的景物飞逝。
莫蜚紧紧握着虞清的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虞清倒是没多大感觉，从一开始就像局外人一样。
不过......
“那个叔叔......”虞清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开了口。
其实她也觉得挺对不起莫蜚，她死了成了没有感情的鬼，却留下一堆痛苦的烂摊子给他。
“我知道！”莫蜚厉声答道，音量不算大，可明显带着怒意。
“啊？”正在开车的胡晨被这一声弄得有点不明所以。
前方红灯，车子在一辆大货车旁边停下。
莫蜚这才转过头直直盯着虞清。
“我知道，虞清，我不是好人，但我知道你是。”
......
刚刚两人在出警局的时候遇见了踟蹰在门口的大叔。
是那辆失控卡车的司机。
很幸运，五十多的大叔在这场惊心动魄的事故中毫发无损。
司机大叔穿着染了一身灰的黑色衣裤，上衣被洗得变了形，衣领歪歪扭扭，看起来有些邋遢。
走到莫蜚面前，矮小佝偻的身躯透露着仓皇和无助。
他黢黑的手掌攥着一个黑色布袋，局促地递到莫蜚面前，用着一口不算标准的普通话小心地说着，
“莫先生，对不起，我晓得这事我得负责，我也晓得怎么都弥补不到你们，这......这些，求您一定收下。”
大叔说着颤巍巍就跪下，嘴里一句句道歉。
虞清低头正好看见那个敞开的黑色布袋。
里面全是各种面额不一的钞票，数额不一，却一捆捆分开，扎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莫蜚却看都不看一眼，扯着虞清绕开。
走出了好一段路，虞清回头。
大叔俯趴在地上，身躯一颤一颤。
大家都是带着家人来，大叔却只有自己。
......
绿灯亮起，旁边的大货轰出热气缓缓开走。
莫蜚眼眶泛红，原本精致浓稠的五官此刻却全是郁色。
“胡晨，你告诉邓律师，林志生的事先不管了。”
林志生，就是那位货车司机。
莫蜚声音很低，说这话时，眼睛却死死盯着身侧。
答应你，全都答应你，你要我不恨了我也会答应你的。
但你千万，一定，要，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