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闻声回头。
看见站在自家儿子身边一头扎眼的白毛，带着耳钉，裤子上还挂了好几条链子，看起来就没个正形的小混混，就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嫌恶地移开眼，转而厉声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林森发话。
“林森，马上给我过来，回家！”
陆逸燃直视林父，一把拉住想往前走的林森。
林森的手在已经三十度的中午却冷得不像话。
“我没事，你回去吧”
低声说完，他挣开陆逸燃的手，埋头跟在林父林母身后。
坐在火锅店里的三人，隔着一道玻璃虽然听不见说了什么，但看也看得出来，林父嘴里根本说不出什么好话。
乔安琪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着顺便把刚烫好的丸子夹到虞清碗里。
锅里的汤水还在沸腾，升起的白雾模糊了彼此的脸。
隔壁桌还在玩，嘻嘻哈哈的声音闹的很，虞清这一桌上的四人，沉默着，神色各异。
*
林森一言不发地跟着父母回家。
一路上林父脸色一直不算好看，林母倒是满眼纠结地时不时看着林森，叹了口气，又继续抹眼泪。
“给我过来跪下!”
林父走进家门，径直坐在沙发上，冷声对还在弯腰换鞋的林森道。
一旁的林母闻言轻轻拉了一把林父的胳膊。
林父正在气头上，一把拂开林母的手。
林森从小到大都不会忤逆林父，换好了拖鞋就走到林父面前直挺挺地跪下。
“为什么不去上书法课？还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知道我跟你妈为了让人家愿意收你当学生找了多少关系吗？就为了跟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子啊一起，连约好的课都不去上，你是不是诚心想气死我和你妈？”
林父声音洪亮，越说越起劲。
平日在学校里端的是一方文人的端方雅正的林教授，这一刻却面容狰狞地满脸潮红。
“森森啊，快跟你爸爸好好道个歉，妈妈知道你肯定是被人哄骗的。”
林母心疼跪着的林森，眼见着林父气得都快动手了，哽咽着帮林森说好话。
顽固老派的父亲，和柔弱的母亲，林森早就数不清这种场景从小到大发生了多少次。
*
小时候的林森就因为跟幼儿园小朋友玩把白色裤子弄脏了，回家就被林父拿着藤条抽。
才堪堪到林父大腿的的孩子，身上还穿着被弄脏的裤子，连玄关都不敢走进，就站在门口。
手心被藤条抽得发红甚至发肿，一边抹眼泪一边哭着喊妈妈。
那时候的林母也只会怯懦地站在林父旁边，心疼地泪眼汪汪，却只会劝着小林森快跟爸爸道歉，让小林森乖乖求爸爸原谅。
不是每一个会哭的孩子都有糖吃。
年幼的林森在无数次冷眼下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人类天生具有生存的本能，所以林森学会了懂事。
听话，成为林父眼里的乖孩子，就能过得好些。
所以，林森懂事得长大，让学什么就学什么，让考第一他就挑灯夜读，让学钢琴他就放弃所有假期没日没夜地练。
他为的不是自己的热爱，而是为了林父的认可——他需要在这种环境中找机会让自己喘口气。
可惜的是，林森并不是个有天赋的人。
又或者说在十几年的半推半就的像傀儡一样的人生中，他还没真正找到自己的天赋所在。
他的第一名是要每天上课记满笔记，学习刷题到凌晨，却在上个月的月考中败给虞清，屈居第二名。
不是他退步，是虞清太强了。
他弹的钢琴曲技巧满分，却反反复复被钢琴老师摇着头满脸惋惜地说没有灵气
从八岁开始学的琴，却轻而易举被另一个学了不到一年的小孩碾压。
天赋与努力，某些时候万分的努力只是为了追上别人十分的天赋。
林森自己本就没有那么多求胜心，这些本来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是无所谓。
可林父不甘心。
他堂堂名牌大学的教授的儿子哪能输给别人，钢琴不出彩，那就换小提琴，音乐走不通就换书法，总能抓到一样有天赋的。
日复一日，年年如此。
林森是他们的儿子，也是他们的所有物，是他们内心对某种求而不得的东西的渴望。
......
布置华丽的林家，阳光穿透落地窗，天花板上昂贵的水晶灯折射出破碎的点点阳光。
林父还在骂，骂着骂着又开始说着自己年轻有多不容易，林森现在的生活条件又有多难得。
而林母也坐在一旁一边抹眼泪一边附和。
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林森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母亲一味地劝说退让，这些东西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林森身上，让他无比窒息。
林森觉得自己从出生那一刻起，脖子上就套上了一个无形的项圈，锁链则握在林父林母手里。
校园里备受追捧的学霸，清风郎月的校草，却跪在不假辞色的父亲面前，失了语。
林森从日头正盛的下午，跪到晚上十点——林家惯例熄灯的时间。
这天晚上，林家连晚饭都没吃，客厅的灯早早地熄了。
林森房间里的灯却亮了整晚。
隔壁的林父林母睡前还在商议着周一要联系学校老师，让老师管好班里的学生。
父母哪会觉得自己有错。
林森整夜都枯坐在整齐的书桌前。
夜里寂静，林森房间的窗开着，所以楼下传来的声响格外明显。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楼下的年轻父亲给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轻轻的唱着摇篮曲。
许是怕吵醒辛苦的妈妈，爸爸抱着孩子在阳台一边踱步一边唱。
小孩总是夜里精神，他躺在爸爸温暖的怀里，咯咯地笑。
冷风带着声音从窗外灌进来，冻得林森混身发寒。
他想起了自由肆意的陆逸燃和邓之奇，还有......虞清。
想着想着，林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救了。
夜幕低垂，星星都没有几颗。
在繁华的大城市里，多的是迷惘的灵魂在游荡，可惜人们往往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