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为民同样不例外，临海机床厂已经成为市政府和海东省机械厅互相踢皮球的包袱，1000多名职工，加上退休人员，这背后就是上千个家庭，这么大一家厂子，真等到完全停工，能够拖垮整个临海市的财政！
这也是临海市第一次引进外资，德国西玛机床投资预算超过千万美元，不仅在海东省，放眼全国，那也是屈指可数的！
以技术座谈会的名义，只用了半天时间，尤利叶就对临海机床厂现状有了全方位的了解，甚至都不需要看财务报表，就知道西玛机床已经是在靠借贷度日，不过这些也确实是瞒不住的事情。
谈判的进展异乎寻常的顺利，钱宁改变了主意，根本就没提合作生产+返销的模式，直接谈并购，地方急于甩包袱，西玛机床急于进军内地市场，享受廉价劳动力和大市场的双重福利……
双方很快谈妥并购方案，由西玛机床提供价值500万美元的设备和200万美元现金，得到临海机床厂82%的股份。
可商讨合同细节的时候，还是出现了很大的分歧，临海市政府认为西玛机床已经并购了临海机床厂，这些退休工人理应由新成立的合资厂接收。
这也是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不可调和分歧，整个国家的养老、医疗保险制度都还未建立，每名退休职工的退休金和医保都是由企业自己承担，大部分企业都不堪重负，直到最后轰然倒地。
临海机床厂退休职工居然高达400多名，加上长期泡病假的职工，接近500名。
钱宁算是知道临海机床厂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了，在职职工1120名，其中一线工人560名，加上技术人员36名，其它全是后勤和管理人员，也就是说这596名干实事的职工，要养活包括管理层和退休职工在内的1600人……
钱宁不但不愿意接受那400多名退休职工，反而要求对在职职工进行岗位考核，考核不过关的一律不得录用！
谈判几乎陷入了死局，钟为民脸色铁青，这要是把煮熟的鸭子都弄飞了，他的政治前途，或许真的就到头了。
可他也不愿意贸然接下这几百名退休职工和岗位考核中被淘汰的在岗职工，这么多人每个月的退休金+医药费，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财政宽裕，可以接受解决一部分，工人自己还不一定肯呢！
赵玉坤神情沮丧的低声解释道：“钟市长，临海机床厂情况你还不了解吗？厂里多久都没有招工指标，职工子弟中待业青年越来越多，很多人不得不主动提前退休，让自己子女接班，很多老工人师傅不到五十岁就退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能不能跟德国人再好好谈谈？”
钟为民皱眉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家是宁可一拍两散，也不肯接受退休工人和闲散人员……”
赵玉坤大惊失色道：“钟市长，你可不能不管那些退休职工啊！他们辛辛苦苦在机床厂干了一辈子，临了把厂子卖给外国人，把他们扫地出门，这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啊！”
钟为民沉默不语，他不能给赵玉坤任何承诺，在整个谈判过程中，他代表的临海市政府，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除了妥协让步，没有任何办法！
可赵玉坤不一样，这些退休工人曾经是他的工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不能亲手把人家下半生的倚仗打碎，指望市政府每个月准时给这些工人发放退休金和报销医药费？教师工资都还拖欠着呢！
第二天上午，谈判继续。
钟为民刚下车，就看到厂区大院已经聚集了大量的退休工人，这些退休工人看见市政府的车辆过来，马上围拢过来……
钟为民狠狠的瞪了赵玉坤一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十有八九是赵玉坤搞的鬼，参加谈判的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赵玉坤这是把西玛机床不愿意接受退休工人的事，故意泄漏给了大家，想用这些工人来给政府施加压力！
钟为民心里再愤怒，脸上却还是一副满面春风和蔼可亲的模样，微笑着问道：“工人师傅们，你们这是？”
“钟市长，机床厂是不是要卖给德国人了？”
“钟市长，我们可是在这里工作了大半辈子，您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就把我们扫地出门吧？”
“赵厂长，我们如今都这个岁数了，你们把厂子卖给德国人，你让我们怎么办？你可不能不给大伙儿活路啊！”
“卖厂子可以，但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七嘴八舌的质疑声，让赵玉坤和钟为民应接不暇，钟为民不得不加大嗓门才压住了退休工人的吵闹，语气凝重的说道：“工人师傅们！我知道，临海机床厂的一砖一瓦都是你们亲手建起来的，这里承载过你们的青春和梦想，这里也是你们的根，可是，时代在变，临海机床厂同样需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我们正在摸索一条能够让临海机床厂重新焕发新生的路，不管机床厂最终能不能改制成功，我都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政府是不会不管你们的，我们目前还在和德国投资商洽谈，你们的利益，政府会慎重考虑的，大家先回去吧！”
赵玉坤目的已经达到，装模作样指着几个在退休工友中有威望的工人师傅训斥道：“都回去吧，一天天闲的，都别在这儿添乱了！你们不相信我，还能不信任钟市长？钟市长能不管你们吗？……”
钱宁和尤利叶目睹了这一切，两人对视一眼，心情跌入了谷底。
尤利叶一脸担忧的说道：“钱先生，这一幕和西玛机床当初如出一辙，我们怕是遇到麻烦了……”
钱宁点点头说道：“是的，牵涉到劳工权利，极有可能引发群体事件……”
“钱先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应该重新选择合作伙伴？准备一个备用的B计划？”尤利叶有点沮丧的问道。
钱宁沉吟片刻之后摇摇头说道：“临海市政府应该比我们压力更大，先看看他们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