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依然落针可闻,只有时不时会响起被烟雾呛到的咳嗽声,周霄汉沉声道:“这批齿轮如果不能按时交货,技术科从我开始,今年所有奖金全部取消!”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嘟囔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啊,国外都有数控滚齿机了,据说还有更高级的磨齿机,我们还用着苏联五十年代淘汰下来的老式滚齿机,这段时间滚齿机切割刀片都用废了很多,硬度倒是上来了,齿尖韧性度还是不符合要求,我看根源还是在西南特钢厂,他们不能提供硬度、韧性强度都符合齿轮工艺要求的钢材才是关键,钢材不符合设计要求,我们怎么锻造出符合要求的工件?”
周霄汉居然无力反驳,长叹一口气说道:“老苏,困难肯定是有的,西南特钢厂也已经回复了,以目前国内的冶炼水平,只能达到这样的技术标准,我们群策群力,试试从热处理和精加工方面再想想办法?”
一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后,小会议室又是长时间的鸦雀无声,一直沉默不语周莹突然开口道:“我今天在新华书店遇到一个奇怪的年轻人,他看我在翻热处理与精加工的资料,突然问了一句,是不是齿尖硬度和齿身韧性不能兼容的问题?我正在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临走的时候他又说了六个字,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好像真的有希望解决这个问题!”
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哪六个字?”其实他们心里是不太相信周莹这个年轻姑娘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办法的,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而已。
周莹不再卖关子,柔声说道:“试试渗碳工艺。”
会议室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挂钟上时针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稍顷,周霄汉突然眼露精笀,沉声问道:“你还能找到那个年轻人吗?”
周莹摇摇头,突然又想起陆曦瑶说的话,脱口而出道:“小陆说在家属大院门口看见过他摆摊,好像是个知青。”
渗碳工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经过粗加工的工件需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下,通过气冷热处理工艺,在齿尖部位渗入微量碳元素,从而提升齿尖硬度,再进行精加工,这样既能保证齿轮的韧性,又能提升齿尖的硬度。
这个提议对于被西方技术封锁的中国第一代冶金机械人来说,无异于轻轻推开了一扇门,逻辑清晰,但得到渗碳工艺热处理的具体数据,对于江城机械厂的技术人员来说,需要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实验,才能得出最终的数据,仅仅是热处理试验用的特种钢材,他们就无力承担。
这是一个不愿意仰人鼻息,独立自主的民族,崛起之路上必须承受的阵痛,其中不为人知的艰辛和酸楚,数十年如一日的像一块巨石,堵在几代工业人的心口,但大国博弈从来不相信眼泪,不但没有人会同情你,更让他们难受的是自己人的幸灾乐祸和冷嘲热讽!
周霄汉是五十年代留苏的大学生,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感同身受,他更清楚,如果能够得到渗碳工艺的大致热处理数据,哪怕只是一个正确的方向性建议,他们江城机械厂技术能力将直接上升一个台阶,完全掌握渗碳工艺的他们,不仅将具备生产高强度、高负荷齿轮的技术能力,轴承滚珠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对齿轮精度要求极高的汽车三大件之一的变速箱,也将不在话下……
周霄汉匆匆结束了会议,带着周莹就往家属院而去,走出厂门,周莹看着一脸凝重的父亲,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小心翼翼的说道:“爸,你也不能对他抱太大的希望,或许他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听哪个技术人员闲聊,知道这么个技术难题……”
周霄汉依然一言不发,只有厂里几个主要领导知道,这次的齿轮订单,是替521厂做的配件,对承重和极端条件下的故障率要求极高,已经远超江城机械厂的技术能力。
第一批生产出来的齿轮故障率极高,因为这个,上面有首长在装备会议上大发雷霆,关键时候齿轮出现故障,可是要死人的……
机械部出席装备会议的何副司长,走出会议室就打来电话,把周霄汉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随后给机械厂厂长叶安邦和总工周霄汉下了死任务,不能如期生产出合乎工艺需求的齿轮,江城机械厂明年所有研发经费停发,原材料定额减半,从生产组长到厂长,奖金全都取消!
虽然只是一时气话,但话里话外都能听得出这项任务的重要性,完不成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走到家属院大门口,周莹一眼就认出了任杰,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任杰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和洒脱,跟她见过的所有男孩儿都不一样。
周莹快步走到任杰面前自我介绍道:“您好,我们刚才在新华书店见过的,这是我们厂周总工,您说的那个渗碳工艺,周总工很感兴趣,有一些问题想跟你探讨一下,您方便吗?”
任杰伸出手来,分别和周莹父女俩轻轻一握,然后风轻云淡的微笑道:“看来周总工是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了?”
周霄汉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啊,倒是受你的启发,有了一点解决问题的思路,具体的热处理操作没有实验数据支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冒昧的问一声,你这是家学渊源还是从学校学来的?师承哪位导师?”
任杰早就想好了托辞:“我叫任杰,安南县北岸公社下坪大队的燕京知青,插队之前喜欢读一些冶金机械方面的书,插队时候无意中遇到一个住在牛棚的老人,他给我传授了不少关于冶金方面的知识,还给我看了他的十几本笔记,那是他一生的心血,里面有不少实验数据。”
马小军他们听的是目瞪口呆,这丫的也太能吹了,周莹父女俩更是听的心驰神往,周霄汉热切的问道:“那个老人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