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疯娘我不要了。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娘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着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过了些日子,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给老娘滚远些…… 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
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再这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看我不打你!奶奶又举起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啊!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每月能赚50元。娘仍然在奶奶的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她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饿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撕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地飞跑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块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死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在闹就抓谁!一帮人走后,爸看看满屋狼籍的锅碗碎片,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娘,他突然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恩施洲的民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抄好咸菜,然后交给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娘一点儿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
阴霾的天气里,整日的烟雾笼罩着这岷江边的小镇。秋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起,小草儿枯萎了,树叶儿发黄了,满眼都是清冷、萧索的景象。 小镇上有一条通往学校的便捷小径,小径距校门不远处,有一棵挂着枯叶的梧桐树。随着入冬季节的来临,树上的叶子已是所剰无几,在最大的枝桠上也只有几片黄叶在秋风中飘来荡去。因小径不当大路,平时只有少许人走。那天正好也是星期六,更是没人。在这棵梧桐树下,坐着一个少女——叶菱,十五六岁,正用铅笔做画。她身材修长,脸蛋儿瓜子型,头上挂着一幕黑褐色的“小瀑布”,一件浅绿色的校服套着一条灰色“七分裤”,显得粗拙,破旧。因小名叫菱子,熟悉她的老师和同学也就这样叫她。正值青春之时,本应同其他女孩子一样有着美丽,可从她忧郁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快乐。此时,萧萧的秋风吹来,吹散了菱子披在肩上的长发,也吹落了残存在枯枝上的几片黄叶。叶子象飘飞的蝴蝶一般,在空中盘旋、晃悠。噫!一片黄叶正好落在菱子的画上,她并没有理会,仍继续专心致志地绘画。许久,菱子的画画好了——这是一幅她从早晨到中午花了几个小时而做成的风景素描画。即而她在画的右上角题上:赠敬爱的班主任老师。可左下方又落款什么?她停下了笔,一手托着下腮,抬头眺望岷江边那雾朦朦的群山。一会儿,一滴水?不,是菱子的眼泪,已在无声地滑落,也正好滴在这片飘零的黄叶上。随即她在左边就题上:飘零的叶。因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已浮现于眼前: 1987年10月,有高中文化且一表人材的母亲迫于家庭的压力,嫁给了小学都未毕业的父亲。第二年,菱子在奶奶的“企盼”下来到这个世界,她的出生并没有给家庭带来欢乐,只带来了父亲和奶奶对母亲的怨恨声(因农村封建思想观念根深蒂固,一心想生男孩,在希望破灭后,将“罪过”全归于母亲身上)。当菱子在奶奶与父亲的诅咒和责骂声中长到五岁,正准备上幼儿园时,却因母亲患上晚期的乳腺癌被推迟。不久,母亲带着遗憾和眷念离开了人世,菱子也就没上成学。直到菱子8岁时,是小学教师在多次向她父亲宣传《义务教育法》后,菱子才勉强上了小学一年级。自母亲去世后,父亲更是东游西荡,不是在外赌博就是在家睡觉。三年前,眼看家中老人年事渐高,菱子小学将毕业,在二姨的极力劝说下,父亲终于才有了良心发现:到广东打工挣钱赡养老人、抚育子女。可父亲一去就杳无音讯,而奶奶在牵挂和思念之中卧床不起,不久永别人世。从此,菱子似乎相信起了命运:人间所发生的一切不幸之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在命运面前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小小年纪的菱子就这么忍耐着生活,忍耐着命运的不公。在二姨的资助和教育下竟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初中学习。自进了中学,班主任老师在了解菱子的家庭情况后,一次次的谈话、一次次的鼓励、一次次的关爱……让菱子又扬起了生活的风帆。可命运之神又一次地捉弄着菱子。唯一疼爱她的二姨在九月初,到坡上割牛草不慎从山崖上摔下来,病瘫了;在本次测验考试中,她从未下过90分的语文也只考78分,就连自己最喜欢的英语,也不知啥原因只考到年级第10名;还有……她感到自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感到学习无望了,已没有关爱,没有希望,没有了一切。昨天星期五,菱子放学回家时,听到村中的王大麻子的媳妇陈歪嘴说,星期天将有几个村姑到广东深圳工厂打工,而且还不要车费。陈歪嘴也来叫菱子一同去,说一面挣大钱,一边又可以寻找父亲下落,两全其美。此时的菱子,感到“家”没了,前途也渺茫。她经不住别人的“劝说”,就动心了。于是决定:离开生她养她也对她“不公平”的故乡,离开她敬爱的老师和亲密的同学。在晚上入睡时,菱子想到了班主任,于是想在离开前,也就是星期六画一幅画作为礼物送给老师,表示对他的感谢。因为菱子知道老师最喜欢风景画。如今,画已绘好。在那棵只残留着几片黄叶的梧桐树下,菱子坐了许久。终于将画悄悄地带进学校,放在班主任老师的办公桌上。她知道,当班主任在下周星期一上课发现这幅画时,她已随村姑们一起到深圳挣大钱去了。之后,菱子长长地舒了口气,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被风儿吹乱的长发,又回到梧桐树下——这是她在心情忧伤、不愉快之时常来的一个地方,与这棵树已结成“好朋友”。她想,今天要多坐一会儿,明天将告别这位“老朋友”去远方。她依旧坐在刚才画画的位置,两只小手抱着双膝,目不转睛地望着去学校的那条路,似乎又在想什么。秋风吹来,梧桐树上又飘落了几片枯叶。忽然,有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从远处雾气中走来,逐渐清晰起来:啊!班主任老师——最关心她的一个人,出现在菱子的面前,菱子不安地站起来。老师面带微笑地说:“几天前听同学说,你心情很糟,可能会离开学校,是吗?”菱子轻轻地低下了头。“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学习?为什么……”菱子没回答,只是问:“您怎么来的?”老师也没回答菱子,先示意菱子坐下来。并说:“近些年家庭是祸不单行,在生活上、学习中遇到了许多挫折,你已经走过来了,而今又有了一些困难,你依然要勇敢面对啊!我们相信你能走出人生的困境,一定能迎来一片属于你的阳光天地。”菱子低下的头已慢慢地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