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跪了一片的殿中,宋青迁正跪在人群的另一侧,从听见双生蛊三个字时就被惊的停止了思考。
她听晚玉说过,双生蛊又名绝情蛊,极其强悍,哪怕是最厉害的蛊师也不敢随便给人种。
不为别的,就因为此蛊无人可控。
不是魏子峰说的两人有情就可种下,而是正因为被种的两人已经情根深种,两只蛊才愿意进入两个宿主的体内。
毕竟如果没有深厚的感情牵绊,无人能承受真正的同心同体,不同生但同死。
看绪厦这个反噬的情况,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命悬一线。
必然还用了骨血喂养蛊虫,晚玉说过,两人中若有一人用骨血喂蛊之法强行把所有的感受都引在那一个人的身上。
利弊同存,若两人情在,喂蛊那人可享受双倍的欢喜和爱意,若另一人情绝,喂蛊之人便要承受双倍的两蛊反噬之痛。
而若是取骨血喂蛊之人自己先绝了情,不等反噬之痛到来,顷刻间,体内的蛊虫便会取了喂蛊人的性命。
至于喂蛊之后的解蛊之法,则并非像魏子峰说的那样,另一人情绝便不可解,只要杀了绝情之人,那人体内的蛊虫失了一方宿体,自会引诱另一只蛊虫出体。
说起来简单,可为何要说绝情蛊无人可解无人可控呢。
只是因为承受反噬之痛的从来都是深情的那个,宁愿自己受反噬而死,也不愿夺了那绝情之人性命。
世间有许多种下绝情蛊的人,若只是简单的同心同体,一方情绝其实并无大碍,就像魏子峰说的那样,只要尚存一丝情意,哪怕是对往日温存的一缕回忆,都能将两只蛊虫唤出。
可偏偏所有人都想赌,想感心爱之人所感,又不愿意让心爱之人跟着自己同死,所以用骨血喂蛊之法来让自己一个人承受。
可真正赌赢了的又有几人呢。
绝情蛊不可控,只是因为情不可控。
种下绝情蛊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两人之情,又是两人之恨。
因情而种,因恨而解。
若因爱生恨,下得了手杀死昔日心爱之人,这绝情蛊也就成了一个笑话了。
宋青迁不明白,魏子峰精通此道,不可能不清楚双生蛊的解法,可他为何不说。
只要杀了云瑾,绪厦就没事了。
魏子峰不说,那她来说:“启禀陛下,青迁曾从一个蛊师那里听过这双生蛊,并非魏太医说的那般另一方情绝便不可解,此蛊可解!双生蛊密不可分,只需取了那情绝的女子性命,蛊虫没了宿主就会自己唤出另一只蛊虫,厦哥哥就有救了!”
魏子峰听到这话,只觉三魂没了两魂,七魄去了五魄了。
我的宋大小姐哎,你这是要我一家老小的命啊!!!
魏子峰是知道这个解法的,而且他还跟绪厦说过。
当时绪厦听完,沉默了半晌,跟他千叮咛万嘱咐,哪怕是有一天绪厦受蛊虫反噬要死了,也绝不能把这个办法说出来。
特别是在天珏帝面前,更是要咬死了不能说,魏子峰从绪厦三岁起就被先帝派给了绪厦做专职医师,算是从小看着绪厦长大的。
听完绪厦吩咐的话,他就知道了绪厦这是铁了心要护那姑娘的命。
魏子峰不清楚绪厦和云瑾之间的纠葛,只当绪厦如同所有种下绝情蛊的痴情人一样,对云瑾痴心一片,不愿因爱生恨夺心爱之人性命。
整个太医院都没人懂蛊术,他本来想着这也算完成了绪厦生前的最后一个吩咐,没想到宋青迁一个闺阁小姐,竟把绝情蛊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
天珏帝听完宋青迁的话后,再次给魏子峰施压:“魏子峰!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宋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给朕小心回答,你族中可还有几百条人命与你系在一起!”
魏子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边是侍奉了半辈子的绪厦的嘱托,一边是全族性命。
他不知该如何选,他选不出来。
正在殿中焦灼之际,床上的绪厦竟然有些回光返照之意,口中喷涌不止的血停了下来。
他出声唤住了天珏帝。
“皇兄,别为难魏太医了,我二十年来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今日,弟弟求你,不要为我解蛊。”
天珏帝绪川闻言转身看向绪厦,看着这个跟他相互扶持了二十一年的皇弟,心中悲痛万分。
绪川跟绪厦虽不是一母所生,兄弟情谊却胜过许多同母兄弟。
绪川十岁时,绪厦八岁,也就是那年,秋猎时绪川在林中迷了路,无意间惊醒了睡着的黑狗熊,那黑熊十分健壮,两只黢黑的熊眼死死的盯着他,绪川吓呆了,熊爪抓过他身侧扬起的风才让他清醒过来慌乱的逃跑。
没跑多久,绪川就一个不注意,被脚下的藤蔓绊倒了,眼看着那锐利的熊爪就要落在他身上时,年仅八岁的绪厦挡在了他身前,尖锐的爪子抓破了绪厦的半张脸。
后面赶来的御林军射杀了那头黑熊。
而绪厦,则是因为伤的太重,被迫挖去了一只眼,还在脸上留下了两条渗人的伤疤,由额头往下颌角,挡都挡不住。
宫女们总在背后说绪厦是独眼太子,是丑鬼太子,绪厦从来不生气,每次都一脸骄傲的指着脸上的伤口说,这是他保护了哥哥的证据。
八岁的人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哥哥有危险,要保护哥哥。
后来绪川十八岁时,绪厦十六,先帝崩逝,本该由身为太子的绪厦继位,可绪厦亲自捧着那象征皇位的传国玉玺,跪在太后面前,说他相貌不堪,更没有为帝之才,自愿把帝位让给绪川。
绪川从来没想过跟绪厦争什么,自然是百般拒绝,可绪厦只是跟他说。
“哥哥,我喜欢自由,你就当还了弟弟的救命之恩,替我困在这深宫吧。”
等绪川做了皇帝,只恨不得把这天下珍宝都给他这个弟弟寻来。
绪川脑子里一幕幕闪过兄弟两人以往的回忆碎片,就连当初让位时,他的弟弟都没有求过他,如今第一次求他,竟是求他这个做哥哥的,亲眼看着他疼爱的弟弟身死。
不等他答应,床上的绪厦又唤了二七的名字。
二七从人群中速速靠近,最后跪在了床边。
绪厦说道:“二七,你七岁就跟着本王,知道本王的所有事,如今本王给你下最后一个命令,你可愿听从?”
二七心里对绪厦的命令隐隐有了猜测,不愿张口回答。
绪厦自顾自说着,像是他也知道他命不久矣,得赶紧把话说完一般:“二七,你不要自责,也不要怪姑娘,是本王对不住她,这是本王欠她的,你跟三月,以后要好好保护姑娘,知道吗?”
来不及了,绪川来不及答应绪厦的请求,二七也来不及应下绪厦的命令。
就只是短短片刻的回光返照,绪厦就晕了过去,二七离的最近,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绪厦的呼吸越来越弱。
“殿下!!!殿下!!!”
绪川也急得不顾皇室体统,直接推开了二七,从一床的血污中狠狠地握住了绪厦的双肩。
“阿厦!!阿厦!!你醒醒!哥哥答应你!!哥哥答应你!!!你醒醒啊阿厦!!!”
殿中所有人都不敢有一丝动静,连呼吸都不敢快了。
宋青迁把绪厦的话听的清楚,她不敢相信,哪怕她知道绪厦真的有愧于云瑾,但她依旧不相信,绪厦竟然宁愿死都不愿伤了云瑾。
绪厦对云瑾的这份情真的是愧疚吗?
只是愧疚吗?
眼看着绪厦晕了过去没了声响,宋青迁也疯了一般冲向了床前。
她伸手想碰,却不敢碰。
只能神色呆呆的看着那人木讷的喊着他的名字。
“厦哥哥……”
“厦哥哥……我不缠着你了……”
“厦哥哥……”
“你不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