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罗从十三岁跟在宋青迁身边伺候,如今已有八年了,旁人对宋青迁什么想法她不知道,可她对宋青迁是又害怕又可怜。
害怕她阴晴不定的脾气,可怜她一腔孤勇的真心。
宋青迁从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笑话她,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劝了她无数遍,甚至皇上都传她进宫好言相劝,她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掌上明珠。
只要忘了钰王,这世间的好男儿那么多,她想嫁给谁都行。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宋青迁对钰王的爱意,丝毫未减。
就算钰王从未给过她一个眼神,一丝回应,她也是固执往那面南墙撞。
她始终相信,只要她不放弃,哪怕是个妾,只要能嫁给钰王,只要能日日见着她的心上人,她就满足了。
烟罗上一次看见宋青迁这般嫉恨一个女人,是三年前皎月公主来皇城的时候。
这片土地上一共有三个国家,占据西南的天珏王朝,东部的大金国,以及北部的凤启国。
这三个国家三分天下,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天珏王朝虽地大兵多,也不敢贸然引发战争。
一是如今天下太平,各国百姓安居乐业,无需起战,二是三足鼎立,不管是那个国家先开战,都随时可能变成二打一的局面。
三个国家亦有不同的治国之道,天珏王朝与大金国皆是男尊女卑,而凤启国,则是推崇女帝的国度。
凤启国的开国皇帝乃是名震各国的第一女将,后代女帝也是个个出类拔萃不输男子,所以才能维持着三国安稳的局面。
皎月公主,正是来自凤启国。
那是各国之间三年一次的相聚盛会,因着天珏王朝地势占优,另外两国都默认在天珏王朝开宴,两国以往都是派些使臣过来走个过场。
可三年前,凤启国女帝竟是派了皎月公主亲临。
宫宴上臣子家眷不能带随行下人,烟罗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是宋青迁回府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三日不吃不喝。
第四日她晕倒在了房中,烟罗在床边照顾着,听见了宋青迁迷糊间一句句令人不经同情的呢喃。
“厦哥哥……”
“我比不过她,比不过她啊……”
“真的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厦哥哥……我该怎么办……”
后来烟罗才知道,只一眼,就一眼啊,如同多年前宋青迁对钰王殿下一般,钰王殿下在那场宴会上只一眼便为皎月公主动了心。
陛下留皎月公主在宫中住了两个月,钰王殿下也在宫中陪了两个月,二人日日相处,感情渐深。
烟罗不知她该替自家小姐高兴还是难过,高兴宋青迁多年痴情终于可以放下,不用再折磨自己了,却又忍不住难过,多年的苦苦等候比不过一见倾心。
情之一字,真真是难测。
再后来,因为皎月公主是凤启国唯一的嫡公主,也是唯一的国主继位者,所有人都明白,两国联姻是好事,但绝不能是一国最尊贵的王爷和未来的一国之主。
皎月公主回了凤启国,钰王殿下也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好似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青迁本来悲痛欲绝了两个月快要放弃了,又突然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之后的三年,又如从前一般苦心爱慕着钰王。
直到几月前,那个青楼女子的出现。
宋青迁不甘心,她争不过皎月公主,难道还比不过一介妓子吗。
为什么,钰王殿下就是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呢?
烟罗一边低着头等宋青迁发完火,一边回忆着这些陈年旧事,突然听见了自家小姐的呼唤。
“烟罗,你去把那个姑娘叫来。”
回过神来,屋内的黑衣人已经不知何时不在了,烟罗恭敬的应了声是,便下去叫人了。
那个姑娘,是醉花楼的那个吧。
——
云瑾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停下坠,身子越来越重,翠儿睁着眼死不瞑目的那一幕不停的冲击着她的记忆,鲜红的血液,惊恐的神情,一遍又一遍的出现。
惊恐间她想往上爬,想远离这个深渊,远离这让她害怕恐惧的回忆,一声温润的呼唤出现。
“云儿……云儿……”
无边的黑暗好像出现了一点光亮,她全力向着那点光亮跑去。
努力着,挣扎着。
马上就要触碰到那点光亮了。
“啊!!!”
一声大叫过后,云瑾醒了,从噩梦重回现实的不真实感让她的眼神有一瞬的停滞。
身旁是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声音。
“云儿!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云瑾眼神清明了起来,看清了身边人的脸,是钰王。
下一瞬间,身体便毫无控制的扑到了钰王的身上,发抖的双手紧紧抓着人的衣服,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王爷……王爷……我好害怕……好害怕……”
绪厦搂住了怀中的人,手掌轻轻安抚。
“别怕,别怕,本王在的,云儿别怕。”
这是云瑾第一次在钰王面前哭,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流出。
原来她是如此害怕死亡。
绪厦轻声安抚了好一会儿,因着云瑾还在发烧,喝了药后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睡着的人一双手还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袖,脸上是尚未散去的惊惧之色,哪怕是在梦中,也是眉头紧蹙。
绪厦伸出手,给床上的人拨开因为泪水和汗水而沾在脸颊上的发丝,又去揉了揉那紧皱的眉心。
可惜,他揉不开。
这是被吓得多狠啊……
绪厦小时候是宫中的皇子,长大了是高位的王爷,早已见过太多的血腥,甚至他自己手上也是沾了血的。
杀人这种事对他来说,好像是生来便理所应当的事。
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会有人因为见到杀人现场而被吓成这副模样的。
原来普通人是这样的。
蓦然间,他脑子里想起了那个人。
那她呢?她也会害怕吗?
随后又好像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都是身处高位的人,大家都深知宝座之下白骨堆的道理。
想来,她也是习以为常的吧。
安抚的手转成丝丝描摹,一寸一寸细细抚过床上人的那张脸。
绪厦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转瞬即逝。
或许,是这个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