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密谈至深夜,四人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导致扶苏睡到日晒三竿后,才打着哈欠起床。
一直至午时,八月的阳光正好,他才骑着高头大马,往颖川镇的方向赶去。
李斯原本属于楚国颍川郡人,安排他居住在颍川镇,还特地让一些孩童朗诵《回乡偶书》,后世唐朝贺知章所作。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扶苏听着颖川口音的诗句,来到李斯居住的庭院前。
他轻轻推开小院的门,只见白发苍苍的李斯,正伏案奋笔疾书。
听到庭院的动静,年过七旬的李斯停下手中的笔,细细的整理笔架子,才悠然起身。
他知道何人把他安排在这里,也知道何人来看他。
“老臣,见过长公子。”
李斯没有丝毫的尴尬,仿佛那道让扶苏去死的假诏与他无关,同往常那般公正严明。
“不愧为大秦丞相,临危不乱。”扶苏淡淡的说话,径直走进客厅里,落座在椅子上。
甚至他都不用去观察李斯的神情,便能猜测到对方的深藏不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臣眼拙了。”
李斯话语中,或许是对九原县的夸赞,或许是对扶苏悍不畏死的意外,或许两者皆有。
“李斯,本公子且问你,依照秦律,伪造诏书,该当何罪?”
扶苏语气平静,字字诛心。
“伪造诏书,视同谋反,诛灭九族。”
李斯心下骇然,不知扶苏知道多少真相,回答的滴水不漏。
“呵呵,这里的屋舍如何,藏书如何,这里的百姓生活的如何?”
扶话锋一转,扶苏竟然如老朋友那般嘘寒问暖。
“国泰民安,安居乐业,莫过于此。”
想起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以及那些不可思议百姓生活态度,李斯甚至生出在此地安享晚年的想法。
“可惜,李家上下的千余口人,见不到九原的世外桃源居了。也可惜我那皇妹,死心塌地的跟着令长子生死相依。”
扶苏脸上写满了惋惜之情,看在李斯的眼里,却恐怖如斯!
“此话怎讲?”
李斯慌了神,任凭他再如何聪慧缜密,涉及李府上下千余口的性命安危,不由得脊背发凉。
“知法犯法!你这老匹夫,还真当大秦是你李家开的!还真当大秦没有了你李斯,就会灭亡吗!啊!”
“砰!”
扶苏拍案而起,将那道诏书,甩在他脸上,严厉的呵斥道。
“本公子不杀你,却要你眼睁睁的看着李家的人,一个一个慢慢死去。
还要昭告天下,你李斯!为了私欲,公器私用,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你对得起我父皇吗?
不单要诛灭你九族,连同法家之人,连罪当诛!”
一番激烈的言辞,让李斯哑口无言。
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竟然颓然跌倒在地,如同一个可怜的老翁,全然没有了丞相的高深莫测。
李斯出身市井,自幼聪慧好学,集大家思想于大成者。
却有着狭隘鼠性哲学,人是否有出息,不在于才华,而在于此人所处的环境,他所信奉的其实就是墙头草理论,始终站在对自己有益的一方。
他颤抖的拾起地上的诏书,缓缓摊开。
“你!简直蛮横无理!你这是违抗诏令,要造反吗?”
李斯收敛心神,眼神锐利的直逼扶苏。
他仍抱有侥幸心理,自信赵高不会将他出卖。
空口白牙,无凭无据,他才不惧扶苏的任何形式的威胁。
“冥顽不灵!简直是找死!”扶苏怒极反笑,“这九原县内数十万百姓,他们是姓你,还是信我?
你枉为法家之人,丢尽法家先祖的颜面!”
原本以为,李斯会迷途知返,尚可一用。殊不知,他不识好歹。
“来人!即刻昭告天下,李斯为保全秦法,不惜篡改诏书,试图谋逆。诛灭十族,第十族为法家之人,而大秦,废除秦法。”
扶苏朝门口的李山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
“喏!”李山欣然领命,即刻转身离去。
“慢着!”
墙头草的李斯,他不敢拿家人的身家性命作赌注,他害怕了。
三年前,整个大秦,但凡眼睛不瞎的人,皆能一眼看破刚毅勇武的黄长子扶苏,是个十足的愣头青,还不如纸上谈兵的赵括。
短短的三年时间,若不是李斯亲眼所见,断然不会相信,那么一个政治白痴,会奇迹般的建造一座超级巨城。
里面更是商品琳琅满目,良田万顷,百姓安居乐业,孩童少有所教。
还有用之不竭的纸张……
“长公子,老臣认输。还请不要祸及家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用在李斯身上,最贴切不过。
“呵呵,不嘴硬了?”
扶苏轻蔑一笑。
“既然长公子胜券在握,想必也不用老臣建言。
只是,陛下的遗诏只有半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既然认识,李斯也是坦然相告。
强如秦始皇,横扫六国,俘获贵族无数,也未曾杀戮俘虏。
故他自信,一向宽仁的扶苏,亦不会大开杀戒。
“嗯,我已知晓。”扶苏态度温和是,就自称我,强横之时,自称本公子。
“你可知道,目前治国之道的弊端。”
既然对方已经认输,扶苏也没必要再咄咄逼人,反而与其探讨秦法。
单凭三原两语,就能让私心慎重的李斯认命,那也是不可能,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扶苏在九原县里,给所有人,留了后手。
“儒家的酸腐之辈,向来辱骂秦法的严苛,骂始皇帝暴政,恨不得老夫去死,不得明心罢了。”
李斯却实是当世一等一的大才,思维缜密,聪慧,随机应变,仍然有性格上的缺陷,偏激执法,缺少主见。
“此言差矣!秦法的弊端,在于一成不变,僵硬施法。”扶苏否定他的说法。
“依法治国,才是大争之世的潮流。”李斯不服气。
“我且问你,南郡至渔阳郡路途几何?”
“两千五百余里。”
“徭役之期,几何?”
“30日,逾期当罚!”
李斯特面无私道。
“敢问丞相大人!你每日行走路程几何?”
“日行六十里,已是极限。”李斯若有所思的回答。
“你李斯尚且不能按期到达!你凭甚要求百姓如此!
你李斯也是贫苦人家出身,要求百姓服徭役,还得自带衣物及粮食,逾期还要责罚!
简直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若非我收留修筑长城的百姓在此!
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多少妻儿寻你要丈夫,要阿父,你一个老匹夫,赔得起吗?”
扶苏义正言辞追问,让李斯哑口无言。
“少小离家老大回……”
庭院外,又传来孩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