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在视频画面中。
《阿Q 正传》发布第四章以后,读者的兴趣点被彻底激发出来,鲁讯预想到的议论声,也如期而至,甚至远超于他的想象。
鲁讯在列提纲的时候,就简单写下这一章的梗概,这一章最为特殊,不仅故事有了转折,还有全篇文章的高潮部分。
鲁讯手中拿着泛黄的稿纸,墨迹清晰可见:
自从阿Q 欺负了小尼姑,掐过她的脸蛋后,阿Q 的手指,总是有股滑腻的感觉,让他总是念在心里,始终放不下。
而且,小尼姑怒骂:“断子绝孙的阿Q !”这句骂声总是在阿Q 的耳边挥之不去。
他觉得自己开始想女人,便引诱赵老太爷家的女佣吴妈,结果引发一场混乱,变得人尽皆知。
为此,阿Q 为了向赵老太爷赔罪,将自己的全部财产都押出去,才终于得到原谅。
鲁讯将这一段内容,看了又看,一边吸烟,一边细细地琢磨。
过了好半晌,他才在新的稿纸上,写下第四章的标题:《恋爱的悲剧》。
这一章,写得很是痛快,鲁讯早早就将稿件备好,置于书桌的最上层。
一天日落时分,孙福元依照惯例,提着两壶黄酒来找鲁讯。
他一进门,就直奔书桌找稿件,兴奋地说道:
“单单这标题,就能吊足读者的胃口。”
粗略地阅览下来,孙福元更为感慨:
“你这是要公然替女性发声啊,而且我估计你还是第一人呢,女性的地位低,早已让人麻木和司空见惯。”
鲁讯将案头的笔记本展开,找到其中一页,读给孙福元听:
“根据统计,唐代以前的‘贞洁烈妇’,有 187 人;宋代和金代,增加到 302 人;元代上升为 742 人;到了明代,更是上升为 35829 人;清代初期则是 12323 人。”
读到此处,鲁讯愤愤然地说道:
“牌坊和烈女传,不是见证节烈妇女的事迹,而是这些女人的枷锁,大清朝灭亡后,本来这一恶习就该被废除,奈何,袁大投又颁布条例,继续表彰节烈,岂不是悲哀!”
(题外话:在封建社会,当妻子死了丈夫,既不能再嫁,又要为夫守节。而如果丈夫死时,妻子跟着一起死,或者贞操要被夺走时,妻子以死相守,便称之为“烈”。)
孙福元一边倒酒,一边问道:
“你怎么看正史里出现的那些女人?”
鲁讯沉思片刻后,说出观点:
“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能安汉;木兰从军可保隋;我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的这些说辞,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大力量!”
孙福元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追问道:
“先生为什么这样说?”
鲁讯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解释道:
“因为在封建社会里,兴亡的责任,都由男人来负责,向来著写史料的人,也是男性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全部推在女性的身上。”
“第四章之所以这么写,目的就是批判这一点,把什么都要怪罪到女性的头上。虽然阿 Q 骂女人可恶。但是他的精神胜利法,与他的欲望起了矛盾,而发生冲突。”
两人推杯换盏后,鲁讯继续说道:
“阿 Q 见到女人后,有两种思想在作祟,让他耻于承认自己的本能欲望。一种是出自《礼记》的‘男女之大防’,可是,阿 Q 还想找女人。”
“另一种思想,根植在他的观念里,就是《孟子》里的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认为自己理应坚守道德,而这种道德是否真的应该维护?他根本不考虑。”
“这就是在封建统治下,人的道德意识都被彻底扭曲,也是国民性格里的一种恶鬼。而有趣的是,阿 Q 内心潜在的欲望,又被激发出来。”
孙福元点头笑道:
“我记得,阿Q 和吴妈之间,只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阿 Q 想和吴妈‘困觉’,他是想发生关系。这话太绝了,更绝的就是阿Q 的举动,居然是:下跪!”
“作为读者,看不到阿 Q 的冲动,却看出了喜感,看到他给吴妈行大礼。这样的描写,真是透着诡异啊,只有身体的动作,却没有性,这正是你要讽刺的地方吧!”
孙福元一面剥着花生,一面说道:
“你这是相当于,骑马扬鞭的时候,又拉紧了缰绳,这也太矛盾,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却遵守着儒家的文化规范,让人一下就意识到,他的思想是畸形的、丑陋的、也是逆天理的。”
说着说着,孙福元觉得还不过瘾,又翻出文章,读那几句经典的句子:
【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
【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
【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
【阿Q本来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非常严;也很有排斥异端——如小尼姑及假洋鬼子之类——的正气。】
【他的学说是: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为惩治他们起见,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视,或者大声说几句“诛心”话,或者在冷僻处,便从后面掷一块小石头。】
【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之年,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这飘飘然的精神,在礼教上是不应该有的,——所以女人真可恶。】
阿Q一方面认为,这种欲望本能是丑恶的,一方面又抵挡不住本能,想要求爱,他的观念里,却觉得求爱是不合理的。
于是,阿Q的罪恶意识,驱使他在求爱前,突然跪了下来。
所以,吴妈被吓跑了,阿Q立即感到忐忑。
阿Q 对吴妈求爱是单向的,没有任何强迫,他也没有玷污吴妈。
可是,吴妈为了让人看出她当寡妇的贞洁,却做出准备上吊的样子。
因为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下,唯有这样做,才能自证清白。
阿 Q 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打破了心里坚守的思想,却受到严厉的惩罚,花光他的全部家当,来赔偿赵老太爷家。
孙福元没有看出来的是,前面的部分,叙述的方式是,作者不仅全知全能,还经常说出叙述者,自己的思想感情和立场态度。
比如这三句话:
【然而我们的阿 Q 是没有这样乏,他是永远得意的。】
【这或者也是中国精神文明关于全球的一个证据了。】
【看哪,他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可是,到了这一章的结尾,叙述方式变成了平铺直叙,而且从这里开始,一直到的结尾,几乎都是平铺直叙,不再表达作者的感情和态度。
在最后一段,阿 Q 的精神胜利法,再一次失效了,他也失去编造故事的欲望和能力。
平铺直叙,意味着现实开始裸露出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阿 Q 的命运,即将发生着重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