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垂眸坐在书房里,听着长孙冲一家收拾细软的动静,长孙冲一家今日就要离开长安去房州那荒凉之地赴任,不过至少没被流放到那些毒虫瘴气多的地方,至少还是个刺史。
他对于自己总有一日会败落其实早就有了些预感,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还是用了这么一个罪名,人生真是世事无常啊!
他抬头看向府里正在查封的侍卫,扯起嘴苦笑摇头。
这时长孙冲走了进来,他跪在长孙无忌跟前,“父亲,这一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这一路山高水长,望父亲好好保重身体。”说着,长孙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眼睛泛红,满眼泪花,“父亲,陛下规定的时辰到了,儿要走了,不能亲自护送送父亲去黔州,是儿不孝。父亲……”长孙冲眼泪滑落,深深地看着长孙无忌,好似要把长孙无忌的容貌牢牢记住,因为他有预感或许这一别,他再也见不到长孙无忌了。
长孙无忌同样的眼睛泛红,“冲儿,为父对不起你与延儿,不过好在你们没有受我连累太重,去了房州后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好好教养延儿长大,不要惦念为父,也不要再想长安的人和事可知道了?”
长孙冲摇摇头,“不,儿不怪父亲,儿所得的一切原就是父亲努力得来的,儿有什么资格怪阿耶呢?阿耶的话儿都记住了,以后会在房州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会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阿耶保重,儿走了!”说完,长孙冲朝着长孙无忌一叩首,然后沉重的起身,转身离开。
在长孙冲转身离开的刹那,长孙无忌猝不及防的滑落一滴泪。
斜阳西照,眼看着天际最后一丝光亮就要被黑暗淹没,此时的长孙无忌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眼睛直愣愣而看着身前案桌上摆放着的酒壶与两杯酒。
这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道女声传来,“长孙大人好兴致啊!”
长孙无忌抬眸看了一眼徐慧,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淡淡道:“果然是皇后来了!”
徐慧轻轻一笑,似开玩笑般道:“长孙大人料定本宫一定会来?”
长孙无忌抬手做了个手势,“请。”
徐慧几步上前,缓缓坐在长孙无忌对面,然后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长孙无忌轻轻一笑,追忆道:“昔日,先帝在时你我曾共同讨伐过叛军,没想到,今日却兵戎相见,唉……真是世事难料啊!无论如何运筹帷幄,也难挡时局的瞬息万变。皇后娘娘,老臣已在此久候了,只是不知今夜谁会来。”
“大人,”徐慧抬手端起案上的酒杯,对着长孙无忌道:“这一杯徐慧敬你。”说完,便毫不犹豫的将酒水一饮而尽。
看着徐慧的动作,长孙无忌露出了个欣慰又释然的笑容,他没想到徐慧会如此信任他,丝毫不怀疑他会不会下毒。
而徐慧自是知道酒里没毒,因为到了这个地步,长孙无忌没必要这么做了,且长孙无忌是个聪明人,哪怕是为了他的后人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徐慧将酒杯放下,温声道:“大人,你我二人你来我往的争斗了这么多年,我心里其实也有猜想,或许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先帝,为了他夙愿的盛世太平,为了这一片永固江山,先帝与大人是千古第一君臣,也是知己。如此,也不枉先帝临终前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大人一命,让大人能安享晚年,同时也要我保下大人的后代,让他们能安稳生活。”
这话让长孙无忌心里一颤,他眼睛泛起些许泪花,“皇后娘娘方才所言让老臣倍感欣慰的同时也羞愧难当,其实在这过程中老臣确实生出了私心,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后来的局面彻底失控,最后等老臣想补救时,为时已晚,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说完,他端起酒杯对徐慧一敬,饮尽后将酒杯放下,“老臣谢娘娘保全了长孙家的后代,不让他们受老臣牵连太深。”说完感谢的话,他继续感叹,“作为一个女子,能让老夫心生敬意并愿意与之对酌的,此生,只有我的妹妹和皇后。”
“大人,陛下没有来是因为他怕忆起往事心中感怀,怕他若是来了,这心里面恐怕会更加难过。”徐慧将李治的想法带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释然地笑了笑,叹道:“陛下心里难过不仅仅是因为老臣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更重要的是陛下认识到了世事无常,他要做一个好君王,就不能对我心慈手软,可我不仅是他的亲舅父,还是他的老师,陛下深知,是老臣在先帝面前全力举荐他才有了今日。其实,陛下到底还是心善之人。”长孙无忌知道,他落得这个罪名其实是李治在回报他当年对李氏宗亲的陷害。而他之所以说李治还是心善,是因为他杀了那么多李氏宗亲之人,但最后李治还是放过了长孙家其他人,连他也不过是除官流徙而已,还怕他出事让沿途官兵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