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传来状似无意的幽声,“是啊,状元郎学识渊博、风姿不凡,想必也是富贵人家的嫡子,为何我等从未见过呢?”
“你们哪位曾见过林公子?”
“状元郎,难不成是个足不出户的性子?”
声音从聚集的大臣中传来,分不清是谁说的。
但毫无疑问,这三言两语成功挑起了殿上众人的好奇心。
是啊,如此出色的公子,若长在京城,他们怎么会没见过?究竟是哪家的公子?
林子骞眼睫微颤,酒醒了大半。
他中套了。
有人想当众引出他说出不堪的过去,再次将他与罪臣之子、面首这些东西挂钩。
若他没猜错,马上,就会有人站出来,有意无意的说出他的家世……
前殿,滕月揪住滕玉轩的衣袖,心焦无比。
“怎么办,阿轩,我不能出面。要不你帮帮他?”
滕玉轩面色严肃,“不可。阿姐,我出面与你出面是一样的,都能将事情引到‘面首’身上,我们不能上当。”
“我糊涂了。”滕月咬唇看着前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殿上的气氛愈加浓烈,大皇子一派毫不掩饰,几乎是句句戳到林子骞痛点上,要他说出家世,好登门拜访。
一片嘈杂声中,滕咏思忽的开始咳嗦。待他捂着胸口咳完,凉凉的斥了句:
“诸位身为大臣,应该清楚父皇会赐府邸给新科状元。你们到时去府邸便是,在殿上吵闹什么?”
“七弟,你这话说得不对。”滕启漳斟满一杯酒,朗声笑道:“你一看就是没有家室儿女的人,哪懂得我们诸位大臣的苦心?”
“如今殿上,哪个大臣家中没有适龄嫡女?就连大哥家中,也有个庶女。状元郎俊俏博识,前途无量。我们这些做父亲的,要拜访,不得去家中拜访?怎可单独去御赐的府邸呢。”
他一段话言毕,引得不少不明真相的官员点头附和。
“是啊,能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林状元家中必是高门。”
……
滕启漳一党撺掇着众人步步紧逼,殿中的状元郎头垂下,指节扣紧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滕月祈祷着,他能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家世。
“阿姐放心,林状元这么聪明,必然能将事情岔开。”
“可他好像喝醉了……”
在滕月紧张之际,林子骞忽然抬头了。
他朝滕月的方向看着了眼,眸光坚定清明,缓缓道:“诸位大臣。你们若想知道在下的过去,在下便一一道来。”
“我生母早亡,自小一个人在祠堂长大,算得上无父无母。可论血缘,我是前吏部尚书林英玄的庶子——林子骞。”
此话一出,众人瞪大了眼睛。也有人议论着,想起来了,原来西华门那日,因故被赶出去还能科考的就是他啊!
林子骞敛目,在一片哗然或鄙夷声中,继续缓慢而沉声道:
“你们从未见过我,只是因为我是林家的一颗弃子,自小被关在祠堂,不见天日。三年前,嫡母与父亲将我迷晕,以三钱银子变卖到长宁府做了面首。”
“什么?!”有大臣控制不住出声。
他们倒不是心疼林子骞的遭遇,只是讶于此人原来曾经是面首,三公主的玩物!
遗憾失了一个好女婿人选后,那挡不住的目光上下打量,向林子骞扫去。
若之前是欣赏的打量,现在用猥琐的探查来形容不为过。
滕月几乎想冲上去问林子骞,为何要全盘托出,给人伤害他的机会。
猝不及防撞上了林子骞清水般澄澈的目光。
他凝着滕月半晌,直到殿上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他们二人之间,才开口,
“在下被父亲与嫡母卖入府整整三年里,与其他因各种误会来的面首一样住在后院,长宁公主未动我们分毫。
一次偶然,公主知晓我自幼爱读书,便鼓励我参加科考,毫不犹豫的将书房空出来。
寒来暑往,正式准备科考的一年的时间里,公主与驸马对在下关心备至。
许多时候,在下为过去所累,一度想放弃,是公主的开导与帮助,助在下渡过险阻。在下有今日,离不开公主的伯乐之恩。”
听完这长长的一段话,诺大的宣政殿,鸦雀无声。
这仿佛……和他们想的不一样?都是面首了,三公主与林子骞竟只是“知遇之恩”的关系?
三公主召了那些面首,却从没碰过?这与公主从前荒淫无道的传言截然相反。
但见状元郎大大方方,诚恳谦卑,毫不回避这段往事,倒是有几分可信。
若两人真有不堪,寻常人早想法子遮掩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因为林子骞的自曝,让本来有许多话准备阴阳他的人无话可说,陷入了沉默。
这状元郎,怎么不走寻常路,不管他人是否相信,直接将底子全掏了,让人无法从任何一个时间点造谣?
——
经过这一场插曲,宴会没持续多长时间便散了。
众人各怀心思的走出宣政殿,才后知后觉,再怎么拉拢林状元都是无用的。
林子骞,聪明绝顶的状元郎当众讲这些,不只是为了堵有心人的话头,更是为了表明态度。
表明他林子骞,从入仕的第一日,就站在三公主这边。明里暗里的枪,随便来,他绝不会更改。
殿内。
人走的差不多,林子骞摘下夜明珠镶嵌的状元帽,来到滕月面前。
“公主。”他俯身一拜,如从前一样。
杏眸看了他片刻,叹了声,“我们出去说。”
林子骞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一前一后下了玉阶。
深秋的晚风拂面,着实冷了些。
滕月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头看他:“你怎么都说了?”
林子骞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道:“我不说,这些过去也存在,有心人迟早会添油加醋透出来。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说个干净。”
他望着远处一点,静静道:“今日马上游街,再到雁塔、宣政殿,这一路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滕月:“你想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