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毛姨家嫁女的日子,她跟夏菊英在商量,还有什么事没有准备好。
两个女人都没有嫁女的经历,提前半个月就把原先食堂的老大姐叫过来。老大姐说,这里,婚丧嫁娶的可是很讲究的,订亲、见面礼、接东西等。如订被子的得是生过男孩的女性,接东西时,拖被子的要红花伢子……名堂之多,如今的年轻后生是弄不大清的。
这嫁女当然也有蛮多讲究,先要请人根据新人的生辰八字来测算日子。这日子定了,但这个日子是晴是阴是雨,那就又有讲法了,到那天,天气好,则女儿孝顺、贤惠,是个好媳妇,否则,就让人略有微辞了。
毛姨解释,廖红这次是参加总公司团委张罗的集体婚礼,日子选的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说是团团圆圆的。可是,自日子定下来后,就特别关心广播电视中的天气预报。如今正是金秋季节,秋高气爽。毛姨的心情如家天气一样晴朗,整日里忙乎着。
毛姨心眼不坏,就是那张嘴刀子样的不饶人,图胜要强,喜欢与人比个你高我低。当初她嫁给廖显祖的时候,下了几滴雨,以后与人相争时相骂时,总被人当作话柄,使她一辈子都背个黑锅。因而,她嫁女时的日子特别慎重。
天挨黑,亲戚和帮忙的人正在“大树下”摆酒吃饭,忽听石棉瓦上滴滴哒哒响了几下,毛姨暗自一惊,又没了。疑是自己多心。一碗饭没吃完,又听屋上滴滴哒哒地响,搁筷听,还有,离座出来,老天爷……
那雨竟然密密麻麻地下开了,坪里的泥土气息迎面扑来,毛姨脸色大变,差点晕过去。她赶快三步两步回到家,跪在神位面前,毕恭毕敬跪着、祈求着。
老天都全然不顾,下得正开,还扯起了伞。把个喜气盈盈的廖家照得阴惨惨的。那雨,一直没停的架势,毛姨暗自流泪。夏菊英安慰说,别急,现在把雨下干净了,明天就是好日子。毛姨听了,拉住夏菊英的手,又笑了。
女儿出嫁,在老家那里是要哭嫁的,表达女儿长大成人出阁离开父母时的不舍。廖红看到母亲在哭,她走过去抱住妈妈,跟着哭了一场。“妈,不要哭,再哭我明天不嫁了。”
母亲顿时止住了哭泣,也止住了女儿的话。她说,廖红你不要乱说,不吉利的。这么好的人家,这么好的男人……
哭与笑,其实只是人的情绪表达的两种状态。只要是自然的流露,按说本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的。但是,这两种情绪状态,笑是喜的状态,而哭是哀的状态,虽然不是绝对,但通常是这样。当然例外的也有,比如,有喜极而泣,人的情绪高兴到了极致,又是哭的。事物的对立面实际上是紧挨着的,中间只隔一层薄纸,就像爱与恨,本是事物对立的双方,但爱到深处又成了恨。又如婴儿的诞生,啼哭着来的,可旁边站着人却都在笑。你看就是同一件事,也有哭与笑同时存在的状态。
虽然不是绝对,但是通常情况下,人们还是不喜欢哭的。但是,哭毕竟是一种情绪状态,任何的压抑、扭曲,控制自己不去哭,实际上是有违人的生理自然规律的。
女人对于哭是不吝啬的,是因为女人心软,女人重情,女人敏感。泪腺是受情支配的,所以,女人的眼泪啊就不可避免要多流了些。因为哭毕竟是软弱的,女人就一定示弱吗?女人通常是背着别人独自去哭的。可以在深夜的被窝里哭,可以在放大的音乐声里哭,可以伏在好友的肩上哭……
廖红是在夜里的被窝里哭的。
相信在人的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莫过于婚礼之日了,俗话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嘛。无论是怎样的婚姻,怎样阔气或寒酸,怎样的幸或者不幸,这一天,将永远都抹不出你的记忆。
当婚礼快来到时,廖红的心情很是复杂。两年前,如果她不是酒后在“蔷薇花开”洗浴中心委身与冯旭晖,说不定今天就不会跟他结婚。
如果不是毕业后就与她的军校同学失去联络,她就不会在某个失控的心绪下,接受了冯旭晖。可是,命运总是捉弄人,在那个雨夜,谢国良的摩托车撞上了一个老女人,而这个人竟然是她日思夜想的军校同学的母亲。
同学聚会的时候,还有人开玩笑说他们中学时候的故事,他也自称当年年少无知没敢对她“真情告白”。玩笑归玩笑,自己已经委身于他人了,不配接受这份纯洁的感情。
“我要白色高跟鞋。”
廖红一下惊醒坐起,看看床头时钟已是半夜两点二十分。父亲母亲被惊醒,顾不上穿鞋子,一路小跑到女儿闺房,当即问:“怎么了!”女儿说:“做梦了。”
母亲说:“我听到你在喊,要什么白色高跟鞋?”
廖红深吸一口气才回答:“好像是的,我想明天集体婚礼时穿白色高跟鞋。”
母亲说:“早不说,这会儿三更半夜的,到哪里去买白色高跟鞋。”
父亲说:“明天一早,我就去河西的大百货公司看看。”
廖红说:“不必了,要买的话,让冯旭晖去买。磨死他!”
母亲说:“呸呸,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了,已经是好日子了,不要说这些死死的话了,听到没。”
廖红说:“不行,就是要磨死他。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明天一早去河西大百货公司买白色高跟鞋。”说着,就从床上起来,要去客厅打电话。被母亲按住在床上。这样一折腾,一家人就睡不着了,陪着女儿出阁前的最后几个小时。
母亲说起了四姨的故事。你四姨的命从生下来就不好。生下来不久,又是发烧,又是出疹子,脑壳上还长了一个包,一天比一天大,最后像只红皮老鼠趴在了头顶上。外公外婆并不在意,准确地说是不在乎。第四个了,还是个丫头。外婆也在家里老人“不中用”的责怪下缓缓地叹气。
但你四姨却安然地活了下来,那个色斑被浓密的头发盖住了,但身体仍是瘦弱,脸黄兮兮的。
后来,你四姨下面又一连生了三个女娃,生到第八个才是一个小弟,也就是你的小舅。外婆哭了,那是喜极而泣。这以后,外婆没再生育,从此,你小舅便成了家里的宝贝疙瘩。
你四姨个子瘦小,相貌平平,只嫁了个小驼子木匠。外公外婆见你四姨日子清苦,便也可怜她,时常给她一点接济,姐姐们也是。但是你四姨不肯要。
你四姨要强。见你小舅养成了游手好闲的毛病,也不爱下地,就你外婆花甲生日时,带了很多的土产。你四姨说,这都是自己种的,你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下不了地了,送金送银不如送实惠……
你四姨的两个孩子,你都见过,都考上了大学。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要好好过日子。
廖红问母亲:“我四姨喜欢四姨父吗?”
母亲回答:“什么喜欢不喜欢,你四姨父是小矬子,是不好看。但是,过日子是把好手,他的木匠活做得好,在当地小有名气。而且,你四姨自己瘦瘦小小的,能挑别人?”
“时代不同了,一个女人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这一辈子难以到岸呀。你看,你跟我爸就好。我爸年轻的时候,穿着军装,太英俊了。我就喜欢这样的。”
“你呀,别想着什么军人不军人了。以后,不许再提。日子是过出来的,习惯了就好了。”
廖红调皮地说,不行,就要提。小时候,妈妈总提醒我,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样,话要出口前想好再说,别胡言乱语伤到别人。可是,我觉得活得太累,没有做到,对不起了。
母亲说,结婚了,与婆家的关系要搞好,多说好话,不好听的话留在心里,得罪人的事不是好玩的。好在小冯的娘死得早,不会有最头疼的婆媳关系。小冯的爸爸是个好人,对小冯很严,孩子教得好。我跟你爸都很喜欢。他不会欺负你。
母亲说,“女人就像是丈夫的一件外衣”,说话做事会影响到丈夫的威信,要记住“妇随夫贵”,老公有面子了才是最重要的。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位启蒙老师,言谈举止直接影响到孩子的成长,要做个文明礼貌和温柔的好母亲……
毛锡梅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的光辉映照在窗户玻璃上,顿时心情大好。想起昨天晚上的大雨,以及自己当时想哭的坏心情,不由得笑了。
廖红也早早地起了床,叠被子,把房间精心地整理了一番。然后,脱旧时衣,着新娘装,当窗理云鬂,对镜施淡妆。当一切准备停当,便把收录机里那盘“索多多多,索来西多”的《婚礼进行曲》的音乐一放,正如那天集体婚礼彩排一样。
夏菊英、黄满志带着赵芳菲、小奇来了。“哎呀,廖红姐今天真是漂亮!”
廖红说:“我自己化的妆。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唯一就是缺一双烂漫牌白色高跟鞋。”
“烂漫牌白色高跟鞋?”
“嗯,穿上烂漫牌白色高跟鞋,我就是集体婚礼中最耀眼的一个,一定要盖过那个徐小曼。”
赵芳菲疑惑地问:“非要这么比吗?旭哥哥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跟徐小曼来往了,不要放心里去。这样不好,对你们的感情不好。”
廖红说:“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不存在什么好与不好。”
赵芳菲诧异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气话。你就是这副嘴巴,刀子一样,其实我晓得,你心最软。”
廖红却带着冷笑说:“我现在是一脑子的浆糊,别跟我说这些。当下,我只要他帮我做一件事,就是买一双烂漫牌白色高跟鞋,如果没有,我不参加集体婚礼。”
“毛姨——”赵芳菲在大声呼唤。
“怎么了?”毛锡梅在隔壁听到赵芳菲喊她,就赶紧过女儿房间去。
“你看看,廖红姐又在胡闹。”
毛锡梅看着廖红,问:“你在干嘛?”
廖红说:“我昨天晚上就说了,我要烂漫牌白色高跟鞋,你忘了吗?我让冯旭晖去买,是你不肯。”
毛锡梅恍然大悟地说:“是说了。但是,昨天晚上已经很晚了,百货公司都关门了,叫冯旭晖去偷呀!”
廖红不讲道理地说:“现在不是天亮了嘛。”
毛锡梅望着这个被宠坏的女儿,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小菲,你打电话问一问,你们的姐妹里头,谁有白色高跟鞋?借穿一天。”
赵芳菲当即回复:“借穿?这不合适吧。”
廖红也跟着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家穷是吧,女儿出嫁,连一双白色高跟鞋都买不起?买不起也买关系,让男方买就是。廖家把女儿养了二十几年,一下子就送给冯家当使唤丫头了。这点小钱还是可以出吧,也不过分吧。”
毛锡梅对赵芳菲说:“小菲,麻烦你跟小冯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想办法买白色高跟鞋。”
廖红补充道:“记得,是烂漫牌白色高跟鞋。”
黄满志有点不满意,毕竟冯旭晖是他班里最喜欢的一个。他对廖红说:“廖红呀,不要这么折腾了。今天,阿旭那边肯定很多事情。不要耽误了大事。”
廖红嘟着嘴巴,没作声。
赵芳菲了解廖红的性格,不再废话,到客厅沙发上拿起电话,拨通了冯旭晖家的电话。“喂,旭哥哥,廖红姐要穿烂漫牌白色高跟鞋参加集体婚礼。你让哪个弟兄去河西大百货公司看看?赶快吧!”
电话里,冯旭晖有点焦急地说:“去河西?现在几点了?九点钟要感到俱乐部的。百货公司要八点钟才开门……”
赵芳菲也很着急地声音回复:“没办法的,赶快去吧。”
“好吧……”
目睹了姐姐焦急样子的小奇,对赵芳菲说:“姐姐,我有个朋友那里有这种高跟鞋,我去找他看看。”
赵芳菲不假思索就说:“去,赶快去!”
小奇一个箭步冲出了门,骑着单车,飞一样往市里方向消失了。
八点一刻的时候,廖家客厅的电话铃想了,赵芳菲冲过去接听,是冯旭晖沮丧的声音:“没有买到烂漫牌的,只买到了蓝裳牌的,我让他直接送到廖红家楼下,应该快到了。”
廖红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