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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咱俩赌(1 / 1)


在冯旭晖记忆里,1988年的夏天格外诡异,时而炎热时而凉飕飕的。他可能天生不怕热,或者每遇夏秋三伏天时,总会遇到人生转折际遇,要么热血沸腾,要么寒意攻心。

当然,这些感受只有他的日记知道,一般人是看不到冯旭晖这种外在表象的。他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也不喜欢表达出来。难怪小曼姐给他唱“一些些”的歌,就是希望他能够对她说出哪怕“一些些”的爱恋,或者是喜欢也行。可是,他的嘴巴金贵。

这点,他也想过,可能是随了父亲的性格。在家里,没有女人的家里,他跟父亲就像两座大山一样对峙着,如果不是他偶尔拨弄一下六弦琴,一旦不看电视,几乎没有什么动静。过去有义哥一家打对门,小烨陀,还有金阿姨,以及小曼姐会串门过来,家里会有些家长里短的生活气息。

女人,他们这个家需要一个女人。有时候,冯旭晖觉得金阿姨一家子其实并不坏,对父亲也挺好。父亲叫她“小金呐”的声音,总是带着往上扬的音调,显出心内里的喜悦。

“小冯呐,你在想什么呐?”同一办公室的卢技术员喊冯旭晖的时候,也是这种往上扬的音调,就像他吹奏的小号一样,高高飘扬。卢技术员是喜欢这个年轻人的,据说原先的那个技术员就很难一室相处,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吵架,两个极端。琳姐说过,自从冯旭晖到了段机关小院,卢技术员的性格大变样了,估计是看上你了。后来听卢技术员谈起师父赵德惠那副骂骂咧咧的神态,然后教育他不要像那个老猴子一样,没出息。冯旭晖听黄满志这些老工人说起卢技术员与赵秀才的故事,也有人说,冯旭晖很像年轻时的赵德惠。琳姐说,卢技术员应该是因为赵秀才才喜欢冯旭晖的。

“没想什么。”

“我以为你在想女朋友哩。你看,你们的女同学谭晓风都快生孩子了,而你还没有找好对象吧?”

冯旭晖看到自己因为不说实话,反而被误解了,连忙说出实情,他有点难为情地说:“我是想给我老爸找个女朋友。”

“哦?你这想法新鲜。”卢技术员把门关上,神秘兮兮地说起对面万能员老宋的家事。老宋丧偶三年了,琳姐给他在电线厂找了一个丧夫的女人,两个人老了可以互相照顾。遭到了老宋儿子小宋的坚决反对,他儿子前一向还到段机关来吵,警告单位不能给老骚货开证明办理结婚,否则后果自负。

冯旭晖不解,卢技术员说:“还不是打房子的主意。”

“房子?”

“小宋已经找女朋友了,估计要结婚了。结婚的前提条件就是看中了他家有房子。”

“这样呀,我可没想那么多。”

“所以我说你的想法新鲜呀。”

“我觉得一点都不新鲜,我爸的房子我爸自己住,合情合理,作为儿女,觊觎父母的房子,不应该。”

卢技术员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就欣赏你这一点。”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踢开,琳姐随即闪了进来。“你们在说什么秘密话?大白天还关着门。”

“哎哟,我们的大美女回娘家了。”卢技术员也很高兴。

坐下来之后,冯旭晖就倒茶给琳姐。卢技术员拉着琳姐的手说:“刚刚还在说你这个老弟,怎么那么傻,要给他老爸找老婆。”

“好事呀,哪里傻?”

“你给老宋找的那个,怎么样?你不知道,他儿子小宋找上门来了,不同意他爸找老伴,说是老骚货。还不是怕老人占了房子,小宋的女朋友跟他吹。”

琳姐眉头一皱,快人快语地说:“我去找老宋说,甭理他儿子。我来跟苏云裳说,就给开证明办理结婚,哪有这样的儿子,不去关心父母,反而要从父母这儿刮油。”

“算了算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要去管。”卢技术员扯住琳姐的手不松,马上转换了话题问:“今天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琳姐看了冯旭晖一眼,欲说还休。冯旭晖明白,自己要回避,就起身说:“琳姐你坐,我出去有事。”

琳姐白了他一眼说:“莫走!你也要听,跟你有关。把门关上。”

冯旭晖重又关门,琳姐说:“袁新辉找了我,说他得罪了工务段的人,打不了招呼。让我跟廖书记、刘学彬,还有苏云裳说一说,谭晓风不是电大毕业了吗?想进段机关。姐,刘学彬在业务上很依赖你,你帮着说说?”

卢技术员没吱声。琳姐又说:“哎呀,我可从来没求过你!”

“你问问小冯,我什么时候什么事求过刘学彬?按道理,只要拿了大学文凭,单位上原则上都会安排管理岗位的嘛,不要求人呀。”

琳姐说:“道理是道理,原则归原则,实际上是人情关系,这你还不晓得。我们段里这批技校生同时毕业十来个,一时半会哪有那么多岗位安排?你就说工务段机关,总共才十个人,不能全部都让出来给他们吧。何况谭晓风马上要生孩子了,半年的带孩子假,谁要一个来了却不能顶用的人呀?”

“阿旭也是,你跟苏云裳就应该往高处走,让出位置给谭晓风。你听说总公司团委还要人,而且对你印象好,说你刻印的团刊《天梯》给他们长脸了。”

院子里一片吵吵声,是不是那些退休顶职的人吵事了?最近,段里小院接待过五六个退休顶职有问题的老师傅,热闹得很。

隔了窗子,老远就看见是阳胡子乐颠颠地在发糖,一定是谭晓风生了。

“准是个胖小子。”卢技术员说:“瞧他那个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不一定,”琳姐眯着小眼睛说:“我仔细看过,谭晓风的肚子又平又大,准丫头。”

“准小子。”

“准丫头。”

“咱俩赌。”

“赌就赌。”

“赌什么?就赌你去找刘学彬帮谭晓风说好话。”

“可以。”

阳胡子走到卢技术员办公室,看到屋里三个人,也不说话,就往他们手里塞了一大把糖果,喜不自禁地说:“托福,托福。”

“哟,做爸爸了?”

“哪里哪里,做崽了哩。”

“噗吃――”

“嘻―――”

都乐了。

“我来问你,是小子?”卢技术员捉住他的左手。

“哎,哎。”阳胡子乐得直点头.

“噢―――”卢技术员拍着手欢呼着,仿佛是她生了个胖小子。

“不会吧,”琳姐死心眼,摇着他的右手“看她的肚子像是丫头。”

“哎,哎。”阳胡子只顾乐,乱点头。

“怎么样,是丫头。”

“别损好不好,是小子。”

“丫头!”

“小子!”

两个女人又跑过去,一个抓住阳胡子的左手,一个抓住他的右手。

“小子?”左手问.

“哎。”

“丫头?”右手摇。

“哎。”

“到底是丫头是小子?”左手右手同时摇。

“你们猜。”他还是乐颠颠的。

“丫头!”

“哎。”

“小子。”

“哎。”

“到底是什么?”

“都是。”阳胡子乐懵了。

“都是?”卢技术员、琳姐她俩懵了。

“双胞胎,一男一女。”阳胡子乐孜孜地飘开了。

“我说了是个小......”

“我说了是个丫......”

双胞胎呀,而且是龙凤胎,这可是新奇的事。这下阳胡子神气了,原来找女朋友是个老大难,没想到找了谭晓风这么漂亮又有文化的女人,还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难怪阳胡子喜癫了。

琳姐临走前,也是丢下了那句话,让冯旭晖赶紧找女朋友,人家女同学都当妈了。

满月酒是在“独好大酒店”办的。没想到,班长黄满志看着冯旭晖,也把他拉到身边,要给冯旭晖作介绍,老乡家的孩子。冯旭晖说:“不急。”黄满志说:“人家都当妈了,你还不急。”

这时,师父赵德惠在另外一桌朝冯旭晖使劲摆手。冯旭晖就摇摇头说:“我才23岁,又是团系统的骨干,承诺了要带头晚婚晚育。”

“别扯那些没用的,谈恋爱又不是结婚。23岁开始谈,两年以后再结婚,正好是晚婚年龄。一点都不耽误。”

冯旭晖就说:“你是担心我找不着女朋友是吧,不要担心,你看阳胡子,都以为他是老大难,最后这一个年轻漂亮又有才的老婆,是吧?说老实话,我们班的女同学都觉得男同学不成熟,我也觉得。”

黄满志急了,对冯旭晖说:“阿旭,你在班里时,我对你怎么样?”

“对我好呀。”

“你现在到段机关当干部了,就忘了我的好了吧。”

“没有的事,我冯旭晖就不是这种人,对吧。”

黄满志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跟你说,我知道你给你介绍的这个妹子你肯定喜欢,跟你那个小曼姐长得很像。而且,我都跟人打赌了,你肯定喜欢。你不能去都不去……”

饭后,冯旭晖避开黄满志就去问师父赵德惠,赵秀才狡黠地说:“师父我了解你,看得出,你不喜欢小曼,所以才愿意做‘黑猪’。我年轻过,为什么当‘黑猪’,不是胆小,是不喜欢。黄麻子介绍的那个妹子我知道,确实想小曼。我就是,你看不上。他就跟我打赌。你不要费时间去相亲,说不定会碍着面子了,都不好看。”

第二天中午时分,黄满志到段机关来了,对冯旭晖说,明天是星期天,晚上到工人村相亲,还给了冯旭晖10块钱,让他买一双高档皮鞋,再去把头发胡子收拾一下。

下午快下班了,丁剑其来找冯旭晖,说是这批招收的合同制铁路工里面,有他一个亲戚,姓唐,忘了名字了,有文艺细泡,让他留心,多带一带。

冯旭晖听说了,为了顶替这批退休顶职的铁路工人,铁运中心招收了20个合同制工人。据说,他们已经体检完毕,正在进行安全教育,说不定哪天就来了。他问了蔡大个,合同制工人就是“泥饭碗”,不像咱们是“铁饭碗”。好像是退休顶职进厂的子弟,没人愿意当铁路工,都愿意到有技术的单位去,没办法,铁运中心只好招收合同制工人。

冯旭晖回想他们技校毕业进厂的时候,也曾对当铁路工人很抵触,没想到铁路工人自己都看不上这个工作。

下班的时候,他们便去了赵秀才的血鸭店。韩啸波已经在那里找人厮杀了,看到冯旭晖,韩啸波好像没有看到,聚精会神盯着棋盘。

“你个臭棋篓子,会不会下,不会下就快点让位。”韩啸波不客气地说。

吃饭的时候,见血鸭照常端上来,冯旭晖就奇怪。赵秀才解释,师娘想了个办法,每天晚上炒了10份血鸭放在小集体冰厂的冰柜里,有人吃就临时去拿,来回十分钟。没想到这种限量供应的方式,反而让周边的吃货争相去吃,生怕去晚了就没货了。

酒过三巡,韩啸波举杯对冯旭晖说:“你明天到哪去?能不能陪我下棋?”

冯旭晖知道,韩啸波星期天经常约人在俱乐部“巨伞”下厮杀。可是明天黄满志约了人相亲,让他去工人村。他本想说,明天要理发,要买皮鞋。可是跟啸哥说这种话,只会惹他鄙视。

“我知道你明天要相亲,可是你不要重色轻友呀!”

韩啸波这话是有所指的。他们两个本来是最好的兄弟,好一段时间,他们疏远了,究其原因应该是就是小曼姐。后来被韩啸波演绎成“重色轻友”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冯旭晖按照上班的时间准点到了俱乐部“巨伞”下。而韩啸波却不见人影。十点一刻,韩啸波来了,看别人厮杀完,才上场攻擂。

肚子开始“咕噜噜”闹意见了,冯旭晖才发现时间到了中午了。想起赵秀才交代的事,催着对手“赶紧的,要吃饭了。”

在食堂吃了午饭,韩啸波的瞌睡虫就来了,照常到单身宿舍要做个午睡。对冯旭晖说:“不就是晚上去相亲吗?有一下午的时间,绰绰有余了。”

午睡起来,冯旭晖正准备跟啸哥打招呼。王向红进来了,对韩啸波说:“你告诉我吧……”

“没有的事,他们逗你的……”韩啸波在搪塞着。

“你答应今天到宿舍就告诉我,我来了,你就应该告诉我。”

“告诉我,告诉我,轻轻的告诉我

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有多少你拥有多少爱

我的梦中不能没有你

既是黑夜永不再来

……”

走廊里脚步声细碎起来,张行的歌声也进来了。是铁运中心著名“男高音”过来了。“你们不要都妹子玩,现在都什么事,动不动就带妹子带宿舍,厕所里都一堆套套了。”

“啥事呀——求你告诉我呀——”

“你问阿旭,阿旭你总该相信吧?”

王向红眼泪把撒地望着冯旭晖,冯旭晖知道啸哥跟邓子聪他们又在玩套路。就说:“王向红,他们的确是逗你的。”

“你都不问我什么事,怎么知道他们逗我?”

“我知道,他们原来逗过你,还是那些套路。”

“坏死了……”王向红转身走了,屁股一扭一扭的。

冯旭晖看看时间不早了,一路小跑到了公交站。从宿舍到工人村有三站车程。他知道,肯定少不了挨骂了。师傅交待得好好的,买新皮鞋,理发,刮胡子,全都没去。他硬着头皮还得去。

赵秀才在马路边等着了,看到冯旭晖,匆匆忙忙的。一看那身衣服,还是那一身工作服;再看头发,跟昨天看到的没有两样,胡子自然是没刮;脚上的皮鞋,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楚,看起来没有皮鞋的光泽。

“阿旭呀阿旭,叫我怎么说你?”说着,就举起手掌佯装打人,冯旭晖一低头,溜到一边去了。

“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呀,怎么回事?”

“韩啸波找我有事。”

“给了你一天的时间,怎么一件事都没做,到底干什么去了嘛?”

“韩啸波说我进了段机关,当了干部,摆架子。还说我重色轻友……”

赵秀才不再计较,转身往小区走去。

进了屋子,冯旭晖说着“对不起”,可是,这家人的脸色早已僵硬了,妹子的人影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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