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厂站工区的冯旭晖,被大伙当成了“怪物”。
事情往往是这样,你不说,人家就要猜。当然,即使你说了,人家还可以选择不相信,同样要去议论。冯旭晖是最怕被人议论的,所以,他选择了不听,远远地躲在角落看书。
其实,他也没有太用心,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的所有的感官都在韩啸波身上。但是,韩啸波却不像原来那样时不时丢给他一个“坨”,让他来接。而是跟蔡大个说着篮球比赛的事,似乎跟冯旭晖没了共同语言。
“蔡大个,下了班,咱们去大操场打篮球。这次,给工务段拿个好名次回来。”韩啸波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一边擦洗身体一边说。
蔡大个自然答应。自从蔡大个到工厂站工区,韩啸波就在他自制的篮球架前面花费大把的时间。除了练习投篮,有时候把冯旭晖、邓子聪喊上,打半场比赛。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班里,韩啸波阴着脸,跟冯旭晖不但没有搭档出笑话来,反而说话很冲,冯旭晖被冲的哑口无言。但是,冯旭晖知道,这都是因为邓子聪母亲的那番话,也就不搭理他,等待时间来检验。
冯旭晖本来话少,惜字如金。只要不涉及自己,他往往不会参与别人的话题。因而,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大家都觉得实实在在,频频点头。冯旭晖想起,原先韩啸波时不时地拉着冯旭晖去中心工会去打探工会文体活动消息,不管什么项目,他都会报名,至于取得名次与否,他不在乎。韩啸波在乎的是,可以抽出去参赛,而不要去捣固。
冯旭晖敏感地觉得被韩啸波冷落,他已经承诺不去段机关,而是留在工厂站工区,以证明自己的心迹。可是,韩啸波还是不冷不热的。
蔡大个却没有看出冯旭晖与韩啸波之间的龃龉,对冯旭晖说:“今天晚上这场球太关键了,赢下来就能进前四强。阿旭,苏云裳让你们几个拿着铜管来给我们加油哩。”
冯旭晖本来没想出这样的风头,但是,有了苏云裳的“金玉良言”,加上与韩啸波的示好,他就没在乎了。
就在这时,韩啸波还嘟囔了一句:“唉,真倒霉,搞到晚上比赛,要是白天就好了,我就可以不去工厂站里干活了。”
“就是,原来都是白天比赛的。”邓子聪附和着说。
“如今改了,什么不能耽误生产经营。白天上班,打球变成了业余时间,白天干活都累死了,晚上哪有力气,能打好吗?”蔡大个嘟囔着。
篮球,是铁运中心的传统强势项目,连续三年来保持全厂“连冠”。每年,铁运中心工会都会组织内部站段队的篮球赛,选拨队员,锻炼队伍,一年一度的职工篮球赛,对他们而言像过节,尤其那些篮球明星,会让女人们尖叫,成为很长一段工余时间的谈资。
韩啸波、蔡大个、冯旭晖都是技校时校队的篮球队员,尤其是韩啸波,一直光芒四射。一米八零的身板,潇洒的跳跃、投篮,牵着场下许多女孩子的目光。如今,有了蔡大个加盟,冯旭晖只能在场下吹“冲锋号”了。
这天正是工务段对机务段的比赛,苏云裳带着段机关的干部在搬汽水,搞后勤服务。苏云裳、谭晓风、王向红一亮相灯光球场,韩啸波就显得很亢奋,练球时,压腿、活动关节、跳跃,还扣了两个篮,场下便响起了掌声。他朝那边给了一个飞吻。
他看见苏云裳在对他招手,就几个健步过去。苏云裳对他耳语了几句,韩啸波顿时脸色严峻地看着对方,而后无奈地点点头,返回到球场的时候,感觉冷静了许多,少了些亢奋。
比赛开始了,打得异常激烈。场下随着节奏在喊:“韩啸波,一条龙。”冯旭晖使劲吹着小号,阳胡子擂着小鼓,给工务段加油,简直让人担心把小鼓都要打破了。
没多久,在对方篮下,队友与对方争球。裁判把球往上一抛,队友蔡大个没等球抛至最高点就一把将球打给了他,他夺过球返身就跑。裁判吹了一声哨,示意违例,韩啸波没听到,飞快地运球跑,场下的观从爆出一片掌声和笑声,苏云裳、谭晓风、王向红齐喊:“韩啸波!”他以为要他来个“一条龙”,更是兴奋。哪知他跑得越来劲越潇洒,人们越觉得滑稽,掌声笑声越热烈。
当韩啸波潇洒地将球由己方篮下运至对方篮下,然后单手一扣,返身举起双手致意时,发现身后竟无一人,场下的人场上的人都在哈哈大笑,有的哈腰有的捧腹有的咳嗽有的擦眼泪,裁判也笑,他莫名其妙。蔡大个嬉笑地告诉他刚才那球违例在先,他狠狠地瞪了裁判一眼,却再也打不起精神,抢板、投篮都迟钝了许多。
裁判吹了暂停,苏云裳让冯旭晖替下了韩啸波。冯旭晖愣了一下,还是服从安排上了场。但是,没了韩啸波在场,好像没了灵魂一样,整个比赛呈现一边倒的态势,机务段反超了比分。
琳姐坐在了韩啸波身边,韩啸波低下了头,有些难为情。琳姐问:“怎么?当板凳队员不舒服了?”
韩啸波不知怎么说,只好缄默不言。
琳姐说:“你是太想赢,反而出问题了。”
又说:“为什么不让冯旭晖上?你们更需要一个好的组织后卫。”
韩啸波说:“懒得理他!”
琳姐诧异地问:“咋了?你们不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一样吗?”
韩啸波说:“我不想成为他进步的绊脚石。”
琳姐说:“别瞎说,我跟苏云裳说了,一会儿,你上,蔡大个下。”
在琳姐的启发下,场下的韩啸波看得着急,也看得更明白。第二次暂停时,韩啸波换下了蔡大个,而不是冯旭晖。冯旭晖打组织后卫,跟韩啸波配合很有默契,加上韩啸波想挣回面子,打得更加谨慎。结果,工务段在最后关键时机,再次把比分超过机务段,直到裁判吹响比赛结束的哨音。
韩啸波随着声音,冲到冯旭晖身边,把冯旭晖抱了起来。“兄弟,还是我们配合得好一些。”
苏云裳、谭晓风、王向红也一起跑了过来,抱着韩啸波、冯旭晖,毫无顾忌地欢庆着胜利。
历史上,机务段的最好成绩是第三名,而工务段对机务段从来没有胜绩。这次,缺少了蔡大个的机务段,在有了韩啸波、冯旭晖这帮技校生的工务段面前,略处下风。最后,工务段一路过关斩将,获得了第三名。
比赛结束,冯旭晖一身轻松,坐在院子里的枕木上看书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韩啸波来了,叼着一支烟,坐在旁边的枕木上。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怎么坐在这里?”
“这里安静,好看书呀。”
“别给我装糊涂。是谁为难你?”
“谁也没为难我。”
“别扯了,没点事就放下人人都盼着的好事,回到这丢人的地方来?”韩啸波突然提高嗓门说。
“你那么大声音干嘛?”
“我生气!我要看是谁为难我兄弟!”
“我说,图这里复习看书自由自在,你信吗?”
“当然不信。”
“爱信不信。这是我自觉自愿的,我喜欢这里,这里的人开玩笑无拘无束,活得简简单单。”
“莫自欺欺人了!喜欢这里?那你报什么名,考什么电大?一辈子待在这里当铁路工吗?”韩啸波越说越激动,把烟屁股一丢。
又说:“你下次犯浑之前,能不能跟哥吱一声?”
这时,邓子聪走过铁路,到了休息室。进去之前,韩啸波对邓子聪说:“阿聪,你过来,我说,你应该把你妈说阿旭那些话要收回去,听到没?”
邓子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什么话?怎么收回?”
韩啸波冷冷地看着邓子聪,似乎说,这不明摆着的嘛,还要本少爷点破?
邓子聪当然知道韩啸波的意思,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收回?冯旭晖在段机关的存在,的确影响了邓子聪,这是事实。曹向荣需要一个安全员,选择了邓子聪。当然,曹向荣并不是需要一个专门的安全员,而是一个心腹,为他搞钱搞“小金库”,为他办那些不好办的事。
冯旭晖到段机关虽然是刻印团刊《天梯》,可是却得到了卢技术员的青睐,当起了事实上的安全员,这不是妨碍了邓子聪吗?所以,邓子聪的母亲才诋毁冯旭晖,莫非要承认自己和母亲故意无事生非,目的是搞走冯旭晖?不可能。
对冯旭晖而言,最为高兴的是,重新获得了韩啸波的友情。原先没有隔膜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友情的珍贵,这次韩啸波的疏远,才让他感到自己内心对这份友谊的珍爱。
而看着邓子聪这个一手炮制友情“危机”的人,冯旭晖还是不能原谅。在这个阶段,韩啸波友谊的天平似乎偏向于邓子聪,这让冯旭晖不舒服。当然,他也在反思,应该独享友情还是与技校同学共享友谊。在蔡大个来工厂站工区之前,他是与韩啸波关系最为密切的人,除了邓子聪有些“干扰”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分享这份友谊。蔡大个来了,通过篮球的媒介,韩啸波与蔡大个来往得更多一些。
当然,冯旭晖并不是排斥邓子聪,也不是容不得有人分享韩啸波的友谊,只是不想因为有人“分享”而失去这份友谊。
韩啸波走到冯旭晖的面前,让他回到段机关去。邓子聪也示好地说:“阿旭,对不起,你回段里去吧,我反正是再也回不去了。”
冯旭晖说:“我会班里可不是因为你,我是因为……”他看了韩啸波一眼,却把后面的话吞下去了。
韩啸波当然明白冯旭晖吞下去的话是什么,勾住冯旭晖的脖子说:“这事,也不能全怪阿聪,实话实说,有人跟我说,让我远离你,不要耽误了你的前程。”
冯旭晖纳闷,问:“是不是廖书记?”
韩啸波不说话,甩了甩头发。
冯旭晖说:“廖书记对我也说了同样的话,可是,我听从了吗?”接着,冯旭晖给了韩啸波当胸一拳。
于是,两个人的手相互勾起对方的肩膀,就像在技校配合着捉弄了曹向荣得意时一样。
冯旭晖回到段机关,苏云裳手里拿了一封信,对他说:“阿旭,纱妹妹给你的信”。纱妹妹?冯旭晖奇怪这样的称谓,一看寄信地址,是纱厂。原来是这么个纱妹妹。
苏云裳盯着冯旭晖看,好像要看出这封信里的蹊跷。冯旭晖好像为了证明没什么,就当着苏云裳的面,把信封撕开。
“你看,脸红了。一看就是妹子的笔迹,那个娟秀,漂亮。啧啧……”
冯旭晖被逗得不好意思了,干脆念了起来,是一首诗,名叫“我是一只孤飞的雁”,落款是成月。
本来,苏云裳还想逗一逗,见冯旭晖开不起玩笑,就说了声:“我是一只孤飞的雁,那就是求偶了。”
冯旭晖解释道:“成月,你忘了?上次踏青活动时,纱厂那个车间团支部书记。”
苏云裳说:“我知道,那个丫头不错的。”
冯旭晖说:“她是谢春鹏的女朋友了,是我们刻意组织活动唯一成功的牛郎织女。”
苏云裳问:“她这是给团刊《天梯》投稿吗?”
冯旭晖回答说:“是的。”
看了信,冯旭晖觉得这个成月是个俏皮的妹子,也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她从谢春鹏那里看到了团刊《天梯》,觉得耳目一新,也跟着办起了一个团刊,叫“原上草”,希望得到冯旭晖的投稿。读她的诗歌,感觉她的意气风发与孤傲不驯。
在廖书记回来的时候,冯旭晖举着成月的诗作,得意地跟廖书记汇报道:“廖书记,刚刚收到了纱厂作者给团刊《天梯》的稿件,我们的团刊,在外面也有影响了。”
廖书记也是眼睛一亮,说:“真的?我们的团刊,有外面的人投稿?”
冯旭晖说:“是我们团支部搞活动时结识的,这个成月,也是一个团支部书记。看她的诗作,发现她应该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冯旭晖又说:“下一期《天梯》,要把成月的诗作放在头条。”
毕竟是第一次收到外面的投稿,且是一个女孩的来信,冯旭晖心里有种异样的兴奋。成月是小曼姐在纱厂的同事,朋友,冯旭晖不由得在脑子里与小曼姐相比起来。成月是谢春鹏的女朋友,小曼姐呢,她会是自己的女朋友吗?
回到家,冯旭晖觉得应该给成月回一封信,告诉她,《天梯》将发表她的诗作,欢迎她再次投稿。随信,冯旭晖也寄了一篇散文作为《原上草》的投稿。
第二天,把信件投到绿色的邮筒,冯旭晖的心思也跟着飞翔起来。他觉得应该把成月投稿的事,跟小曼姐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