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话音未落，只闻一声拉门声响，一道偏瘦的身影扑通一声跪在了谢昭婉脚边。
这身影出现得突然，楚凌月吃点心的动作一顿，只觉得此人有几分眼熟，还是何皎咦了一声：“你是听兰身边的纷雨？”
“纷雨？”
楚凌月从记忆里搜刮出这个名字：“不是那三个服毒自尽的嫌犯么？”
她还记恨着三人挟持谢昭婉的事，眼神顿时凌厉了几分，连嘴角的笑容都跟着落了下来：“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服毒自尽？”
崔窈仿若听见了什么极为滑稽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他们三人在被押送进牢狱时便被搜遍了全身，连可能藏有毒药的牙缝都被灯罩了个干净，怎么可能还能在身上藏毒？”
“这毒分明是后来进狱中的某人给送去的，要问的不是为何这名婢女没有服毒自尽，而是为何那人独独没有给这婢女毒药。”
在那几日之中，除了谢昭婉，进牢狱的人只有狱卒与那位据说擅长审讯的蒋总旗。
刘管事与刘娘子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虽说谢昭婉真有能仅靠言语就让他们服毒的能力，又是个小心眼记仇的性子，但按照她的懒怠的脾性，真想杀三人，压根不会让三人活着进牢狱，多半在路上便套出情报随手杀了。
牢中狱卒平平无奇，在刘娘子二人身亡后便被查了个底朝天，要是其真有问题，早就被抓起来审问了。
先前众人一直以为刘管事与刘娘子死于谢昭婉之手，便是不满她心狠手辣，碍于其身份贵重，又被这几个奴仆绑架挟持受尽了罪，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这女人心眼真小，明面上并未追究分毫。
可现在看着情况，给二人毒药的似乎另有其人。
不是谢昭婉，也不是狱卒，那便只能是燕京堂堂北镇抚司锦衣卫、薛泽的心腹蒋总旗。
楚凌月越想脸色越沉，她的目光如刀剑般刺向纷雨：“你和那两个细作不是一伙的？”
纷雨保持着正跪的姿势，双手放在膝间，恭谨地垂着头，露出被刻了模糊字迹的后颈。
“奴婢听命于澧山县祝将军，从未自甘轻贱地做鞑靼细作。”
她似乎许久不曾说过话了，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你留下她做什么？”
楚凌月还没消气，又觉得纷雨不过一介小小婢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便是相貌也只是清秀，能被派出来做绑架谢昭婉这种活儿，多半也不受祝庭风重视，她习惯性地先讽刺了谢昭婉两句：“原先也没见你这么好心啊，怎么几个月不见，倒变成是个人都要救的圣人了？”
纷雨听全了方才崔窈对自己的分析，心里既因残酷的现实而抽疼，又因早有预料的猜想落实而松了口气，情绪激荡起伏，一时也没有回话。
反倒是何皎盯了纷雨许久，忽得开口道：“我听闻祝庭风多年未娶妻，便是因为心中有个娶不了的人，据说此人乃是婢女罪奴出身，但祝庭风将其藏得隐蔽，便是我来调查都一无所知，先前还以为是祝庭风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不想竟真有其人，难道就是你？”
“不是我。”
纷雨条件反射般极快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是我呢？将军待我不如待天香楼的翠微姑娘半分，他多年未娶妻，想来为的也是翠微姑娘。”
天香楼是雁郡乃至整个燕北最大的青楼，其中甚至有说着吴侬软语的扬州瘦马，纷雨口中的翠微姑娘便是天香楼的头牌之一。
提起祝庭风，便只见纷雨不住垂首落泪，她早知自己不受祝庭风重视，却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为他办事多年，他却对自己真的连半分感情也无。
这发现让纷雨又一次对谢昭婉的提议动摇了。
她爱祝庭风，可祝庭风不管是对谁的态度都比对她要好，温言软语从未得见，祝庭风留给她的只有冷硬的吩咐与刻薄的羞辱。
纷雨不在乎祝庭风的身份地位，甚至连祝庭风曾经间接害过她的家人都能原谅，不管祝庭风变成什么样，她都愿意接受他。
如果这临安县主真有办法能让她得到一个只属于她的祝庭风，便是刀山火海，她也想去闯一闯。
纷雨双手抚地，正式地给谢昭婉磕了三个响头。
“自今时起，纷雨便愿意效忠县主，唯县主之命是从。”
半醉的崔窈瞥了眼正盈盈微笑着的谢昭婉，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真是可怕。
可见此人已然对人心掌控到了一种极为细致入微的地步。
纷雨前些日子还视谢昭婉这等贵女为害自己亲人的凶手之一，再往前还是对祝庭风忠心耿耿、情深不悔的探子，今日便能跪在谢昭婉脚边俯首称臣，甚至愿意帮其对付祝庭风。
她这是拿到了纷雨的什么把柄？
不不不，谢昭婉绝对没有这么低级。
崔窈蓦地有了兴致。
她一定是开出了纷雨无法拒绝的条件。
而恰好，崔窈手里也有一个谢昭婉绝对无法拒绝的条件。
就在崔窈自斟自饮，自得其乐时，谢昭婉柔声对纷雨下达了第一个吩咐。
“你原先的身份已作为鞑靼细作而被抹杀，哦对，连同你的奴籍一起，这是你的新户籍，我让人替你立了女户，你自己便是户主，此后想做什么都能方便些。”
纷雨动作一滞，整个人颤了一下，才错愕地望向谢昭婉，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谢昭婉是个什么意思。
不止她，就连何皎和楚凌月也愣了愣。
纷雨是罪奴，连同家人运气好才被官府分到了好说话的祝布政使府中，按照惯例，罪奴三代之后才有被放良的资格，因此，便是她在祝听兰身边再得脸，也不可能被放良为平民。
纷雨原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这辈子只能低人一等的身份，谁知谢昭婉竟在她刚投诚，什么也还来不及做之时，便不声不响地为她办下了这么大的事。
“我需要你回到祝庭风身边，通过他拿到蒋总旗通敌的纸面证据，当然，最重要的是坐实祝庭风与鞑靼的走私交易。”
谢昭婉弯眸笑道：“完成任务后，我会给你你想要的。”